怎麼會這樣?溫宣桑完全傻眼,打算得好好的逃跑算盤被一腳踩了個粉碎,就是說,今天、馬上,她就要和一個面都沒見過的狗官拜堂了?就要和他變成一家人了?以後——和大哥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心髒激越得要跳出來,熱血涌上面頰,從層層的胭脂下疊出來,桃花一般鮮艷。什麼都無所謂,怎樣都可以先拋在一邊,獨獨這一點,只是想象一下就痛不可遏,好像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被生生從心口挖去了一樣,怎麼可以?
「我——」
雲三信手一拂,點了她的啞穴,干脆了斷她所有的抗議希冀。
大紅的蓋頭凌空落了下來,阻隔掉所有外界感知,只剩眼前一片血光。
喜堂雖然簡單了點,規模雖然草率了點,來賀喜的各路官員富豪士紳卻是只多不少。
門前的車馬從清晨就川流不息,不管怎麼樣,當朝堂堂二品尚書和本地知府千金的大好日子,這種擺在面前的巴結的機會都不會把握,還指望做官嗎?
阿諛寒暄之聲鬧哄哄了大半個上午,臨近正午時,正場戲終于開始。
沒有人注意到,被兩個丫環扶著的新娘的動作似乎僵硬得不尋常,司禮官高聲唱禮︰「一拜——」
尖銳的破空之聲,凌空在觀禮的眾人頭頂越過,一把長劍帶著新郎的冠帽,「奪」一聲釘入正堂的牆壁之中,竟整整沒入半柄,余下露在外面的半柄嗡嗡作響,劍穗劇烈顫抖著。
整個喜堂瞬間炸開了鍋,意外猝不及防,生死迫到眉睫,刺客還沒有現身,大受驚嚇的賓客們已慌亂奔逃躲避,尖叫聲不絕于耳。
「什麼人敢行刺當朝命官,還不快來人?」高堂位置上的知府雲養德大喝一聲,神色間雖也有些惶恐,陣腳倒未跟著大亂。
「回大人,」邊上抖抖地擠出一個下屬模樣的人來,面色很是為難,「府里的家丁都派出去了,這——」
他欲言又止,雲養德一愣,明白了他未盡之意。是凡能調到的人手,已經通通被他發出去剿殺祁連山的悍匪了,雲府現在的狀況,只有一些家僕女流,等于毫無守備。
「自己的命沒保證好之前,怎麼就敢伸手去動別人的東西呢?」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兩聲嗤笑,懶洋洋的,沒什麼氣力,連嘲諷也懶得的一種口氣。
第9章(2)
一身紅袍的林尚書護著搖搖欲墜的發髻,厲聲道︰「哪里來的宵小裝神弄鬼?可知道,行刺命官乃是死罪?」
「哪里來的狗官大放厥詞,可知道,搶本寨主的東西是死罪的死罪?」
惟妙惟肖的句式砸回去,連語調都學得相似,只是多了一種高居廟堂的尚書大人所不可能有的,真正殺戮場上得來的血的味道。
堂前一暗,一個人背對著陽光,右手提著一把劍的劍鞘,慢慢地走了進來。
出乎意料,並不是想象中凶神惡煞的面相,來者甚至和這個詞根本就搭不上邊,唇邊似乎是習慣性地帶出的三分笑意,拿溫雅來形容也並不為過。
原來胡亂奔躲的人呆呆地看著,下意識停住了腳步,靠在一起,縮到了喜堂的角落。
空蕩蕩的大堂里,新娘還在靜靜地跪著。對峙的,就剩下了三個人。
雲養德力持鎮定,「你到底是什麼人?擅闖入本府家中意欲何為?」
「你的人闖到我家里,也並沒和我打過招呼啊。」來者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他,卻伸手把地上跪著的人拉了起來,劍鞘在她雙膝上點了兩下,然後讓她半靠在身上。
雲養德一時震得忘了呵斥他的動作,失聲道︰「你是溫、溫——」
「我就是那個大人急于捉拿的土匪頭子溫良玉啊。」劍鞘橫過肘彎,輕輕擊打著另一手的掌心,青年的笑容溫溫和和的,「倒是雲大人您,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呢。」
「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自投羅網!」
溫良玉不在意地歪一歪頭,「就算是吧。不過,大人您確定調得出人手來捉拿我歸案嗎?」
「賊子休得張狂。」林尚書沉著臉喝道,「你寨子里的一干悍匪此刻應該都已伏法,你孤身一人,能成什麼氣候?還是早早俯首就擒的好,還能有一條活路。」
「是嗎?」定楮看了他一會,溫良玉忽然笑出來,「大人不合時宜的自信,真是和兩年前一模一樣呢。」好巧啊。
林尚書一怔,伸出手指,「你——原來是你!」兩年前他被貶還鄉時,搶了他所有財物的,可不正是面前這個人!
溫良玉笑眯眯地點頭,「不用客氣。說起來,我們從那以後就再沒踫到過像大人一樣的肥羊了。」太肥了,難怪,上面要按捺不住磨刀霍霍了。
他眼神一定,唇角勾出抹說不清的弧度,略推開身邊人,身形忽地一閃,侵身上前,手中刀鞘幾個利落的翻舞,倏忽間又倒退回去,把推開的人攬回身邊。
角落里有低低的抽氣聲響起。
林尚書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低頭看時,才發現身上的喜服竟然已經碎裂成片,委頹在地,里面露出的白色中衣卻是分毫無損。
赫然抬頭,罪魁禍首向他笑得愜意無比,好似完成了一件多偉大多了不得的事情一樣,舒心到不行,「我說總覺得哪里不對,這樣好多了。別人的東西,還是別伸手比較好啊,明白?」
「……」林尚書沉默。終于意識到孤身一人的,是他才對,這個無法無天的悍匪真想對他做什麼,他沒有半點力量反抗。牆角那些顫抖的廢物,根本指望不上。
而這完全任人宰割的局面——居然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冀望于這個人的膽子還沒有大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殺戮朝廷命官的地步。
可惜,看上去這希望實在太渺小。那悍匪一點也不窮凶極惡,相反一直笑著,那種輕描淡寫,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一種姿態,沒有任何顧忌。
所以,當他接下來看見那人忽然扔掉了劍鞘的時候,實在吃了一驚。劍鞘不是凶器——那種武功,要他們的性命大概也根本不需要兵刃。只是感覺上那像一個信號,一個他會不會開殺戒的信號。
溫良玉像沒看見他的吃驚,笑道︰「不用著急,會有人動手的。」催命符由誰來下,他並不一定堅持,只要結果一樣。
目的已經達到,他沒什麼興趣再和這些腦子里總是拐了十七八道彎的人計較,一路累積的隱怒擔憂,在切實重新掌握回身邊的人時已漸漸安穩下來,他走這一趟,本來——也只是為了這一件事。
眼神流轉一圈,不知向哪個方向,嘿然一笑,「雲三,你等急了罷?」
語畢,再不打招呼,溫良玉攜了人,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竟自驚鴻般雙雙越出喜堂,只院牆上閃了一閃,片刻功夫便遠去得不見蹤影。
「也不是很急。」一個陰風颼颼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些年都等了,難道還在乎這一時半刻。」
雲養德一呆,道︰「縱仁,原來你也在?」
「這種日子,」一個人從堂里不知哪個角落慢慢走了出來,招牌的必殺眼神,不是雲三是誰,「我怎麼能不在?」
雲養德有些疑惑︰「什麼意思?對了,那個悍匪怎麼會來搶你妹妹?難道他們認識?還有,千秋寨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都是你出的主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雲三揚唇一笑,居然很是和藹可親,手指微微一動,袖子里就滑落出一段明黃的錦緞來。他就以那樣和藹的笑容,配上近乎刻進眼楮里的陰寒,笑著說︰「今上有密旨,予林尚書及雲知府,閑雜者,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