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稱之為最大新聞?」閑人甲極是不屑地搖頭兼翻眼,顯然忘了昨天在另一家酒樓里自己曾就「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口沫橫飛了兩個時辰。很有氣勢地一彈指,瞄了瞄四周,示意閑人乙湊過來,然後極富職業道德地壓低嗓門道︰「我告訴你,是有關拂心齋的。你的反應可不要太大,這兒離拂心齋只有兩條街的距離,萬一被哪個齋里人听到我們可是有九條命都不夠玩的。唉,住得太近就是這點不好,雖然可以獲得第一手的新鮮資料卻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傳揚出去,真是任道而重遠啊——」
「還九死一生呢!你有完沒完了?」
「好好,別著急嘛。听好了,就是現在拂心齋掌權的那個策公子,他原來是個——」
「啊?!」閑人乙失聲驚呼,接受到閑人甲嗔怪的眼光後忙斂聲屏氣,定了定神,低聲道︰「我倒也隱約听過些風聲,一直未敢深信。現在張兄也這麼說,難道是真有其事了?」
「我幾時說過假話!那可是有人親眼所見,策公子抱著宮二少當著數人的面強吻不放,一點也沒有忌諱回避的意思。倒嚇得在場的人目瞪口呆,現在還都服著安神湯呢!」
「 當!」背對著他們這一桌的白衣青年打翻了醋碟,與他相對而坐的少女嘆了口氣,「大哥,你不喜歡吃醋是一回事,不必打翻了讓我也吃不成吧?」
閑人甲隨便回頭看了一眼,他只看得見白衣青年的背影,一瞥之下只覺他拿布拭桌的風姿很是優雅,也沒多想,轉回頭繼續方才的話題︰「如何?你看今年可還有比這更大的事?」
「絕對沒有。」閑人乙斬釘截鐵地肯定,神情間已是信了個十足十,「說起來宮二少和策公子我都遠遠見過,可惜沒敢細看。一個是雅致得讓人自慚形穢,一個是容光流轉令人莫敢逼視。如果宮二少是女子的話,天下間只怕再找不出這麼一對絕配,」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造化弄人哪。」
「可是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早就過時了老兄。」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在這里說這些太危險了,總之慢慢等著吧,好戲在後頭呢,先告辭了。」
「哎,張兄慢走,小弟與你一道,順便我們再探討一下那個細節部分。」正被如此聳動事件勾得好奇心蠢蠢大動的閑人乙丟下銀兩,急急地追了出去。
「我總覺得奇怪,」身後那一桌的少女彎著眸放下筷子,托住腮,「堂堂策公子無故失蹤一年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件小事,照常理言此時正該是謠言滿天飛的時候,偏偏我們一路行來風平浪靜風和日麗,好像你失蹤的事根本不存在一樣。二哥這一招李代桃僵真是絕啊,只要策公子的名頭在,就沒人敢輕舉妄動,不過他現在好像引火燒身了呢。」彎彎的笑眸閃動著玩味的笑意,「大哥,你猜得到那把‘火’是誰嗎?」
一直低著頭的白衣青年掀睫,那一剎,笑眯眯的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縱雪,你送我的這份見面禮未免太大了。」
素衣紈扇,暖風欲醉,吃些糕點以助消化,看場好戲當作閑娛,如此人生真是夫復何求啊!
心滿意足地感嘆著,以極怪異的姿勢掛在樹上的男子一臉感動地塞一塊桂花酥進嘴里,算算時間底下差不多該結束了,遂伸手撥開眼前的樹葉,正好看見那人「 」的一聲拔出劍來。
「你、你給我滾出拂心齋!」暗啞的嗓音因為長時間的呼吸不暢而更加低沉,鋸木一樣的難听。
「真缺乏創意,從我來到拂心齋的那天起你就這麼說。」被顫抖的劍指住胸口的烏衣青年無聊地挑起一邊眉毛,不經意似的屈起中指對劍身彈了一彈,宮無釋虎口一陣發麻,手一軟,長劍當一聲落在地上。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嘖,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呢,當初可是你救我回來的啊。」
「不準再提這件事!」最讓他吐血的就是這個,為什麼接到鳳凌回來的消息要不放心地趕去,結果正好在千仞崖看到這個人要跳下去,他以為是大哥,拼了半條命救上來,從此就開始了此生最大的噩夢。為什麼不遲到一步啊,或者就是半步,半步就解月兌了啊!
這樣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呢,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卻是這樣天差地別的性情。
青年環著胸,清雅如玉,妖異似邪,「我和縱月有很大的不同,他太善使手段,做一件事從來不會只為了達成一個目的。我沒有那麼好的閑情逸致。他會被親情血緣之類的東西絆住手腳,我不會,我比較傾向于干脆斬斷,傷了手腳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他會因為自己命不久矣而將明明很想得到的人遠遠推開,會因為所謂的‘保護’而離開,我不會。我喜歡拖著喜歡的人,」他眨了一眨眼,極是妖魅動人地,「陪我一起死。」
深深覺得「這個人真是瘋了」的宮無釋驚恐地退了兩步,「我找你出來只是想問你大哥是不是真的沒死而已。你說你感覺到他還活著,那都一年了他怎麼還是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放下揉著額頭的手,慵懶的身形忽然無可言喻的危險,半掩的長睫下閃過的,是不容錯認的凌厲殺意,「我不會放過他的,不負責任地一跳了之,完全不考慮別人的心情感受,像上次的頂替一樣。玩命似乎玩上癮了呢,連裝死這種招數都使得出來,可惜總不能裝一輩子,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他回來,呵呵,」頗為開心地笑著,周遭的氣流忽然肅殺起來,「真是令人期待的秋後大結算呢。」
「是嗎?」
滿林的枝葉無風自動,簌簌的聲響中,低柔的問句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原本掛在樹上的男子頭皮一麻,一塊桂花酥在喉嚨口噎得臉紅脖子粗才咽下去。拍拍胸,心有余悸地四處張望,這麼銳利得絲毫不遜于少主的殺氣,放眼江湖找不出幾個,到底是哪一位?
「喂,二哥,要開打了啦,你還杵在這等死啊?」清脆的少女嗓音響起,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青衣少女一把扯起正詫異地尋找聲音來源的宮無釋就跑。
唔,哪里的視野比較好呢,既觀賞得到每一個精彩場面又不必擔心被波及到——
「放手!」硬生生地停下腳步,順手反扯住一門心思向前沖的少女,「凝眸?你怎麼會在這里?大哥呢?」
「在後面準備秋後大結算啊,不然你以為那麼恐怖的殺氣誰發出來的?」轉過身,對上他的臉,凝眸剎時直了眼,「二、二哥,」她結結巴巴地,「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狼狽的樣子——」
「小心!」
自樹上伸下的手及時拎住她的衣領一提,凌厲的掌風貼著她的小腿而過,削下一大片裙擺來。
「謝謝。」坐在枝椏間,凝眸驚魂未定地看著樹下氣得頭頂冒煙的人,「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乎了,那次在京城就沒怎樣啊。真是善變——」
「是被少主刺激得舊病按發了吧。」同情的聲音在身邊響起,「被少主纏上實在是件比死還可怕的事,難怪他變成這樣。」
凝眸轉頭。是很清爽干淨的人,以怪異的姿態掛在樹間,眸彎彎地笑著,悠然自得的樣子看上去無由地舒服,像是天空中悠悠遠遠的一朵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