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張圖則是他根據那人的身手,以及對「他」的記憶,請人描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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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睡了一整天,招喜不敢驚擾他,只好遠遠地看著他。
雖然幾天前,他和老薛打上一架,可當晚也沒見他有任何不舒坦,相反的,還跟她有說有笑的,怎麼一轉眼,他就病的躺在床上下不了床?
招喜拉了張凳子,坐在納嵐疾的柴床前,他睡柴房,什麼擺設都沒有,連床都得自己搭。
「喂……」招喜欲喚他的名字,話到了嘴邊,才赫然發現,她竟然連他姓啥名誰都還弄不清楚。
平時,總是他先跟自己說話,她根本不需要喚他,就有說不完的話,而如今,他一句話也不說的躺在床上,真叫她怎麼開口喚他都不知道。
即便是如此,她對他仍是相當熟悉,彷佛已經模透了對方,根本不需要名字,這種無謂的稱謂。
可她,還是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名字、來歷、過往,即使是芝麻綠豆大的事,也無所謂,因為他是第一個,肯听她說秘密的人。
「喂……」她輕輕推他。「你別裝了,你明明就沒事,你可別欺我單純,我沒那麼好騙。」他依然沒有反應,招喜放棄了。
「喂……真不公平,我都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了,你至少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不然老是叫你喂,你也會覺得不舒坦吧?你就放心告訴我吧,反正我的秘密都掐在你的手上,我絕對不會張揚出去的。」
說了半天,納嵐疾依然緊閉雙眼,動也不動,招喜也失了耐性。「算了,不說就算了,我不勉強你。」她站起身離開床邊,但離去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
仔細瞧,那橫過臉側的疤痕、眉眼、口鼻,都跟上官翼今日午後,拿出來的畫像,有七八分的神似。
她希望,那不過是因為她對他印象太深了,以至于看到什麼人,都覺得像他。
原來,他早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就住進了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他是誰,卻感受到他對她的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卻直覺他就是好人,而她能相信他,她更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只知道他脾氣很壞、老愛罵她,卻總是幫了她。
最後,她甚至告訴他所有的秘密,許多連她的姊姊們,都不知道的私密話兒。
或許,對她而言,他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招喜……」正當她舉步離去時,一道虛弱的嗓音及時喚住她。
「嗄?」聲音是由床上傳來的,他不是睡死了?
「能不能……請你……幫我止血?我……快掛了。」本來想忍到她離開後,他再自行上藥,可他……真的撐不下去了。
他掀開棉被,沭目的血痕沿著他的月復部肌理,滴落在地,匯成一灘小窪。
「啊……」她尖喊一聲。納嵐疾來不及看到,招喜焦急奔來的身影,兩眼一翻,痛的當場暈死過去。
第九章
同樣皎潔的月色,同樣悄然無聲的靜夜,只是招喜觀月的心情已經改變。
「你沒有任何疑問?」納嵐疾站在屋脊上,瞟著以同樣的姿勢,蹲坐在屋脊上的人兒,五天前受傷的月復部,還隱約傳來刺痛。
懊死,他不過幾個月沒跟上官翼較量,身手就退步那麼多,還被他砍了一刀,要不是有寒春他們護著,他早掛了。
對上官翼下手,原本就是他們此行的任務之一,雖然他仇恨皇朝的心志,隨著時間的消磨,逐漸弭平,最主要的原因則是因為她──
他擔心萬一他動手,他真實的身份就可能曝光,他不希望她知道,寧可保持單純的身份與她相處,一旦牽涉到身為納嵐皇族的身份,那他就再也無法對她坦然,勢必得說更多的謊,以免傷了她。
他沒有自信,在家人與他之間,她會選擇哪一方,那麼,他寧可一開始,就不要給她選擇的機會,至少,他還能多和她相處一段時日。
只是,他沒想到抉擇的時刻會來得這麼快,家仇國恨與私人情感,孰重孰輕,答案他最清楚不過了,所以他選擇對上官翼動手,不管成功與否,總是能給碎葉國的百姓一點交代。
「有,很多。」她老實地望著他,在他面前,她從來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感。「雖然我很了解你的為人,可我還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總不能喂、喂的叫吧?」
她極力保持輕松的語調,可周身的空氣卻沉滯得讓她喘不過氣。
「納嵐疾,姓納嵐,是碎葉國的皇族,正確來說是一名亡國太子,正在積極尋求復國雪恨的機會。」
在說出口的瞬間,納嵐疾覺得自己輕松極了,他的真實身份,她遲早會知曉,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啊,我早猜到了,果然如此。」她甜甜一笑,臉上的表情僅有一絲訝異,反倒是他有些意外。
「你早知道了?這怎麼可能!」
「不,我並沒有知道多少,我只是猜,因為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若不是個王,就是個有權的人,不然干嘛你一個皺眉,寒大哥他們就嚇的跪地求饒?而且你脾氣很壞,又愛罵人,出身嬌貴的人,才有資格發脾氣。」
她說的頭頭是道,他卻听的肝火直冒,正想開口罵個幾句,忽然想到她剛說過的內容,只好硬生生將粗話給吞了回去。「那不算知道,只能說算你好運,被你猜到。」他沒好氣回道,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觀察力。
原來當她不說話,一個人呆呆坐著時,都是在觀察別人的一言一行,這種人最是奸詐,怎麼防也防不了。「至少我這人算坦白,表里如一,不像某人,真實個性根本沒有外表單純。」他就是被騙的其中之一。
說到這,招喜彷佛被刺中要害,漲紅臉,頭垂的老低。「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連對自己的親人,都需要戴著面具,那未免太可悲了。」
這句話如利刀,狠狠扎進招喜的心窩。
「不是這樣的。」她吸了一口氣,決定將埋藏多年的心事全數道出。
「每當我要跟姊姊們說事情,她們總說我年紀小,別胡思亂想。我記得我第一次跟大姊說,老薛愛吃我豆腐,大姊卻笑著告訴我,我還是個小娃兒,哪懂什麼吃豆腐。
還要我別跟三顆白菜過不去,因為只要我上他那兒買菜,他總會多給我三顆白菜,而我們步家需要,可我真的討厭他,只好每天晚上對著月姑娘詛咒他,可惜,沒有一次有效。」
她咽了口唾沫,接著道︰「漸漸地,姊姊們總把我說的話當兒戲,從不當真,我只好把全部的秘密告訴月姑娘,至少,她不會跟我說要我別當真,我還小,根本什麼都還不懂。」
說著,眼淚溢出招喜的眼眶。別人都說她還小,什麼都不懂,可她覺得,她懂得可多了,只是別人都不知道她已經懂了。
「那我們兩個可真是同病相憐。」納嵐疾無預警走近她,指月復不著痕跡抹去她頰上晶瑩的淚珠。
「嗄?」她抬起淚眼,不解地望著他。
「我呢,跟你的情況有那麼一點點類似,我的脾氣很沖,常壞事,所以我父皇就想出個法子,給寒春他們一個特權,只要他們發現我會做出危害生命的事來,就可以當場迷昏我,以免我又闖出大禍。
你瞧,我們都活在別人的限制當中,情況是不是真有那麼一點相似?」
「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她只是將情緒藏了起來,可沒危害別人。
她見識過了,他發起脾氣來,根本是六親不認,老薛就是一個例子,她倒是相當認同,寒春將他迷昏以免惹事的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