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一枚石子準確地擊在柴房門板上,夜深時分,正是納嵐疾和寒春約定的時間。
納嵐疾推開房門,走到圍牆邊,壓低嗓音問道︰「是寒春嗎?」
「是,屬下擔心死了,太子可安好?」牆的另一邊,是寒春焦急的聲音。
「嗯,我很安全,沒遇上什麼事。」
「那就好,屬下都很擔心太子,慶幸太子無疑,臣等總算能稍稍放心。」
自從納嵐疾意外摔落谷底後,寒春等人仍不放棄希望,沿途探听,加上大鷹的幫忙,總算讓他們順利發現納嵐疾的下落,不然他們可要以死謝罪了。
「寒春,最近那幾樁案子,都是你們做的吧?」他早懷疑是他們下的手,才會盡挑皇朝群臣作為目標。
「是的,臣等沒有忘記滅國仇恨,一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就算太子不在身邊,四死?也知道該做的事。另外,我們在城郊找到暫時可以棲身的地方,與其躲在城里待斃,太子還不如跟我們一道走,起碼四死士可以保護太子,步家的女人信不得。」
一路探听下來,那惹禍精竟是大名鼎鼎的步招喜,連他們喜福客棧,在遙安城里都是極其顯著的目標,納嵐疾躲在這里,未免太危險了。
「走?」納嵐疾陷入深思中。
他們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明白,只是他還不能走,萬一他離開了,不知道那步吉祥還會不會,對招喜做出更過份的事來,他得牢牢看著她才行。
「我听說上官翼目前留駐在遙安城里,說不定我有機會找到下手的時機,我躲在這里,應該會比任何地方安全。」
納嵐疾挑了個最不會引起屬下懷疑的答案,因為自己就是無法棄招喜不顧,除非他能確定,她不會再把別人的壓榨當吃補才行。一定是這樣的!
納嵐疾拚命說服自己,他對她絕對沒有其他情感因素,純粹是為了回報她這些日子的照顧。他納嵐疾,一向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那就請太子多加提防。」
「當然,你們暫時別到城里來,以免引人猜疑,就用大鷹聯絡訊息。」
「是,屬下告退。」
听到寒春遠去的足音,納嵐疾吁了一口氣,沿著牆垣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皎潔的月色,心中隱約不安。一向堅持復仇的他,為何突然意志消沉了?
剎那,有個奇怪的想法,閃進他的腦海里。就算他殺光了皇朝所有當官、當兵的人,為碎葉國的子民報了仇,他就會快活了嗎?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另一邊往他的方向傳來,納嵐疾警覺地將身軀藏在庭樹之間。都這麼晚了,還有誰沒睡?
納嵐疾擔心方才他與寒春的對話,都讓人听了去,正在思考到底該不該先下手為強。
隨著來人走近,就著月光,納嵐疾逐漸看清人影的樣子,他的手按在長靴上,里頭還藏有一柄短刀,隨時可以用來自保。
「招喜?」他大吃一驚。她來這里干嘛?
※※※
招喜躡手躡腳走了過來,一路上還不時四處張望,好似怕人發現般,走到柴房外,確定房里黑漆一片,納嵐疾可能睡了。
她才小心地將靠在牆邊的長梯,搬到柴房旁的另一間屋子。這間房本來是她和求安睡的,現在求安多在在上官府過夜,就只剩下她一人獨睡。
架好梯子,她小心爬上梯子,最後爬到屋脊上。今晚正逢月圓,大圓月像塊黃澄澄的月餅,一如往常,只要有不開心的事,招喜就會爬上這里,讓自己舒緩不愉快的心情。今夜,亦然。
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望著熟悉的夜色,招喜雙臂環膝,下巴抵在膝蓋上,水眸微閉,享受著夜風輕拂的滋味。招喜吁了一口氣,凝視著月影。
「大姊,對不起,小四又說謊了,今晚應該給你五十兩,小四只給你三十兩,另外二十兩我幫他買厚衣去了,他還傷著呢,沒有冬衣御寒可不成,他的傷也要繼續吃補藥才行。」
招喜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歉。「對不起……三姊,今天小四沒有用心端盤子,摔破了一個碟子……還跟你多要三顆酸辣包子,其實我沒有拿去送給王嬸,我自己藏起來了,二姊對不起,我跑去買藥,又迷了路,這才耽擱幫你收拾攤子的時辰,害你多等了一個時辰,對不起……」
招喜將連日來對姊姊們的歉意,一股腦兒宣泄而出。
「月姑娘,你能不能幫我問問老天爺,為什麼我的腦袋瓜這麼不中用?遙安城就這麼大,我還老是會迷路,還得時時勞煩別人送我回來,我是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如果你覺得我是個有用的人,就給我一點暗示吧。」
招喜傻傻望著大圓月,等了半晌,依舊平靜如昔。「……那不如刮點風吧。」
偏偏半點風也沒起。
「那……落幾片葉子吧。」葉子還是牢牢掛在樹梢上,一點也不動。
招喜垂喪著頭,幾乎要認命了。「那……明天出太陽好了。」
與其又要失望一次,她寧可把所有的希望賭在明日,其實她也不知道月亮,到底能不能听見她的訴苦,她只是希望能懷抱著一點點希望,期許自己也是個有用處的人,而不是處處找人麻煩的惹禍精。
雖然大家都傳說,她步招喜有著讓人逢凶的倒楣相,可她發誓,她真的什麼都沒做,只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對了,月姑娘,我還要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我前天去薛叔那里買白菜,他好討厭,老愛抓我的手,不然就是偷模我的腰,我真的很生氣,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喔。」
低喃的聲音漸息,晚風吹得枝頭搖晃,沙沙作響,月色盈人,灑落在坐在屋脊的縴細身影上,拉出一條細長的黑影。
納嵐疾默默將匕首推回長靴內,炯亮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盯著那嬌憐的人兒。
她曾塞給他三粒包子,還不時拿藥給他補身,他早就在猜這根本部是她一人的主意,步吉祥巴不得他傷重不治算了,哪有可能管他吃飽、穿暖了沒。
明明他未曾給她好受過,她卻依然對他好?為什麼?
他以為自己已經模透她的性子,如今,他才知道,他根本完全不了解她,連自己都被她的外表騙了,其實她內心根本是另一回事。
他更可以大膽預測,整個遙安城,包括與她最親近的姊姊們,未必真正了解她內心所想。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無端地,他的心,全塞滿了被她勾出的好奇。
※※※
今天……下大雨,天空布滿陰霾的黑雲,連一絲陽光也瞧不見,更別說能見到太陽。
看到今天的天象,納嵐疾很擔心招喜那單純的腦袋瓜子,真會相信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暗示。
「小四,白菜又不夠了,能不能麻煩你到老薛那里,買幾顆白菜回來,我過兩天要用?」
求安的聲音從灶房里傳出來,步家人都很清楚招喜迷途的天性,得多給她幾天時間,找路回來才行。
正忙著擦桌子的招喜,先是皺了皺眉頭,才出聲。「三姊,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招喜提著菜籃,就要出門之際,納嵐疾突然無預警地擋在門前,朝她伸出手。「菜籃給我。」
如果他昨晚沒听錯,他說她討厭老薛那個色老頭,若他也沒看錯,她剛剛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敝的是,她明明就不想去,卻還是答應下來,這女人都不懂得拒絕嗎?
「你要菜籃做什麼?」她不解地回望他。
今天一早起來,她就覺得他怪怪的,他的視線無時無刻黏著她,看得她怪不舒坦的,好似深藏的心緒,全被他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