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也都早些睡吧,明天我會做一樣很特別的糕點,讓你們嘗嘗。’
‘安丫頭,這可是你說的,我老頭子可空著胃等你。’
‘一定、一定。’求安綻著笑容,揮別了眾人。
原以為在上官府的日子會很難過,畢竟之前的謠言實在太令人恐懼了,不是說上官府住了個瘋子,不然就是說里頭鬧鬼,家僕才會在一夜之間遣散,等到她自個兒進來了,她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充其量,這里不過是一個藏滿悲傷與遺憾的地方。
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悲劇的受害者,包括主子和下人。
正當求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頭,背後卻傳來落葉被踩過,發出的沙沙聲響。
‘誰?誰在那?’求安迅速轉過身,依稀瞥見一抹人影,飛快閃入柱後。
‘是誰躲在那里?快出來!’
夜風吹起,庭院里栽的幾棵榕樹,被吹的嘎嘎作響,枝頭搖晃,悄然寂靜的庭院,顯得有些詭譎,回想起方才徐嬤嬤說的那些話,仿佛真成了那麼一回事。
求安不敢耽擱,握緊手腕上大姊所送的佛珠,迅速回到房里,就怕再遲一些,真會讓她目睹某些不干淨的東西。
回到房里歇了口氣,她還是鼓起勇氣往窗外望去,連個鬼影也沒瞧見,更別說看見人影了,確定屋外沒人,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雖如此,求安還是無法壓抑,心中那股突生的不安。
最壞的情形,莫過于那些話,全讓不該听到的人听去了,尤其是他,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听見了,情況將會演變到何種慘況,她口口聲聲為他辯駁,竟也在無形中,當了對他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可她的心,卻又開始泛疼了。
※※※
夜里,一向沉靜的月影樓,意外傳來暢笑聲,這種不知死活的笑聲,也只有上官府的熟客──龐澈才有。
‘翼,好久不見,你回京怎麼沒通知我?我好叫兄弟們幫你擺接風宴啊!’
龐澈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不用主人招呼,自個兒拿起茶盅啜了口香茶,澄亮的茶湯吞入喉,他旋即擰起兩道‘全白’的眉毛。‘這茶──喝起來不滑口,茶葉老了些,該換了。’
他自顧自地抱怨,絲毫沒有注意到上官翼身上,燒著猛旺怒火,正迎面朝他襲來。
‘哎呀!真怪!這房子里怎麼有燒焦味?怎麼……好像還夾雜著,一咪咪人肉燒焦的臭味?莫非是哪里著火了?’
語落,他還以手當扇煽了煽,好似真有臭味撲鼻而來。
臉色鐵青到極點,向來內斂,深藏情緒的上官翼,再也忍受不了龐澈這吊兒郎當的鬼德性。
‘龐白眉,我好不容易耐住性子,不去找你算帳,你倒自個兒先送上門。’上官翼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可是還沒跟他算清,他之前派人攔阻送消息給他的帳,要不是他刻意壓下消息,他不會在事隔一年後,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至于背上棄親人于不顧、承受手足誤解怨恨的惡名。
龐澈亦為京城名門之後,那兩道白眉是他與生俱來,龐白眉這個綽號便不逕而走,他常自訓為白眉仙人,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登仙,歸位仙班供後人膜拜景仰。
不過就上官翼看來,龐澈這輩子所犯的惡行,連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下。
嘖,成仙?算了吧。
當上官翼連名帶姓叫他,就表示他真的處于相當憤怒的狀態,若他繼續惹他,可能會被拆解入月復,今日絕對無法活著離開上官府。
‘嘿,兄弟,別這麼嚴肅,我看你心情不佳的樣子,才跟你開開玩笑。’龐澈露出諂媚的笑臉,試圖緩和兄弟的怒氣。
上官翼壓抑翻騰的怒氣,猙獰的表情恢復平靜,他一向習慣藏起所有的情緒,即使面對親如兄弟的好友,他依然無法放開心胸。
‘說吧!找我何事?’無事不登三寶殿,龐澈主動來找他,絕非單純。‘你躲我躲兩個月了,該還清欠我的解釋和理由了吧?’
‘非也,我只是來問清楚,你為何推辭皇上封你震郡王的爵位?’
異姓外族要獲得封爵可是難如登天,何況還是僅次皇子受封的親王爵位,有了這個爵位,就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朝廷里,根本不用再去邊境過苦日子,又可以藉著先前听封定威大將軍的名號,掌握西北邊境的兵權,這可是一舉多得的肥缺。
莫非,他的腦子被箭射壞了?
龐澈實在是急于知道他拒絕的理由,這才冒著被挫骨揚灰的風險,來找他問個清楚。
上官翼臉色沉下來,犀冷黑眸似在確定什麼,不停在龐澈身上徘徊巡視。‘怎麼,我拒絕爵位,你很心疼嗎?有本事自己去掙來,別來問我。’
‘哎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這將來是要成仙的人,哪里還需要貪圖功名利祿?’他嘆口氣,可以料想上官翼現在恨不得殺了他泄憤。‘我知道你還處在失去親人的哀痛中,發生那樣的事,我同樣難過。’
‘你會難過?’他哼了哼,不以為然。‘當初我要你幫我照顧親人,你可是無半點猶豫,一口答應下來,結果呢?你非但沒有阻止慘劇發生,還亂寫消息,混淆視听,如果讓我早一步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咳、咳。’結果他被迫背上泯滅良心的罪名,這豈是他所願?
情緒再度激動起來的上官翼,話說的太急,冷不防被嗆到,咳個不停。‘咳、咳、咳……’
‘別急、別氣。’龐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別踫我。’上官翼以手臂格開他的踫觸,眸光掠過激咳的痛苦。
‘翼,我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才會如此做。’他頓了頓,決定說清楚些,只要好友不再自責愧疚,他的心也才能安。
‘你以為你從西北邊境趕回來,就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嗎?如果你選擇放棄那次戰役趕回京城,那你今日的景況絕對不是凱旋榮歸,而是怯戰潛逃的罪名,你同樣救不了你的親人,而你也讓柴仲侖那廝,有借口把你扯下大將軍的位子,到時候你連團屁都比不上,更別說報仇了。’
嘩啦啦听了一大串,上官翼的情緒再次恢復初時平靜,他轉過身,避開龐澈的視線。
沉吟了半晌,他徐徐開口。‘那件案子究竟是誰做的,你有底了嗎?’
‘是有底了。’他老實承認,他這個酒肉朋友可不是白當的。‘但你拒絕了爵位,想要殺掉滅親仇人,可說是難上加難。’
‘這事與那案有何干?我拒絕入朝,不過是個人好惡問題,我不想天天瞧柴賊的嘴臉,道不同,不相為謀。’
對于西域諸國用兵一事,他一向主張積極用兵,而身為朝廷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有權勢的宰相──柴仲侖,卻跟他唱反調,甚至想辦法剝除他的兵權。
‘嘿,你跟他交惡,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然你何必外調西北邊境?你討厭他,他同樣恨你入骨啊。’龐澈意有所指地暗示著。
‘你的意思是──’
上官翼大驚,猛然想起他決定出兵討伐吐火羅和碎葉,要求朝廷增運糧草時,柴仲侖曾為此事,在朝廷上與他激辯多次,最後不了了之,他毅然回邊境出兵,直到滅了碎葉小柄,擊退吐火羅兵馬……
‘擋人財路者死啊。’龐澈伸出手,夸張地在頸邊比畫了一下。
‘我什麼都沒說喲,你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測唷,與我無關。’龐澈神秘笑了笑,轉身揮揮手。‘先別急著收拾他,時候到了,他自然該死,好了,不多說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