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青狐 第24頁

作者︰顏芳

邢楓面無表情,青湖卻很生氣,每次都把大夫趕出門,大吼道︰「你們這些人,什麼都不會,還當什麼大夫?」

青湖仍然照著邢楓寫的藥方抓藥,偌大的院子每天被藥味燻烤著。

他把藥送到邢楓手上,邢楓吃怕了苦藥,說︰「俗話說藥醫不死病。我知道我是不行了,早在半年前那大夫就告訴過我,何必再麻煩。」

青湖見她沒事人一樣,更加生氣,他把碗丟在地上,「 當」一響,自己抬腳就走。走出那灰暗的小院子,外面春光明媚,已有大膽的女子穿上輕薄的夏衫,搖著團扇,見到他俊美瀟灑,送上溫柔的微笑。

他頓時心情舒暢。將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邢楓拋在腦後,玩了個痛快。她早點死,或許對自己真是個解月兌?

在街上游蕩到黃昏,他才恍然想起邢楓或許連早飯都沒吃,連忙買足飯食提著食盒走回小院。

院子里光線幽暗,只有樹影搖曳,邢楓休息的房間一片黑暗,連燈也沒點。青湖走進去,好一會兒才看清楚,她整個人縮在被窩里,只留一把黑油油的頭發在外面。她臥病在床,已經長久不沐浴了,每天只能用清水擦臉擦腳,但露在外面的頭發依然光亮整潔,毫無污穢之感。

「你睡著了?」

青湖將食盒放到桌子上,試探著問,這幾日她很不舒服,難得睡著,想著沒必要叫醒她,青湖正準備離去,卻一腳踢在橫出來的椅子上,「咯 」一聲,他擔心把她吵醒,連忙走到床邊,輕輕將她蒙著頭的被子掀開一角。

邢楓並沒有睡著,她慘白著一張臉哭泣著。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開始哭的,靠近臉的枕頭已經被淚水染得濡濕。被子被突然掀開的邢楓慌張失措地看著青湖,看到她紅腫的雙眼,青湖一陣內疚。他剛想說什麼,邢楓就用力拉上被子,重新蒙上臉。

「邢楓,你哪里不舒服?」

青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邢楓完全不回答他,反正已經被他發現自己在哭泣,邢楓索性發聲大哭,抽噎著,幾乎哽咽不成聲。她淒慘的哭聲讓青湖一陣陣發毛,青湖只好默默坐在床邊。他笨拙地伸出手,想撫模她,又覺得不妥,停留在半空。

他從沒見邢楓這麼哭,完全不掩飾,撕裂一樣絕望淒楚的聲音。

邢楓的哭泣聲結束在輕咳里。起先是輕輕的咳嗽,聲音不大卻停不下來,一連串的咳嗽震動著床沿,青湖能感受到在她肺部一陣陣的顫抖。聲音漸大,劇烈到顫抖著雙肩,幾乎窒息的連串咳嗽後,邢楓將帶血的痰液包裹進床邊的手帕里。

青湖知道,出問題的不是肺部,而是心脈。迸發的血絲是從劇烈摩擦的喉嚨里出來的,但那鮮血仍然觸目驚心。

「吃點東西吧。」

青湖給她買的是涼粉,百合和糖浸的桃花瓣拌著透明的涼粉,雪白淺紅,非常好看。百合潤肺,桃花養顏,而涼粉很容易吃下肚,是青湖精心選擇的。

「我不想吃。」邢楓說。

「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

邢楓看著他,好像在說,你也知道把我丟下一天啊。

青湖心虛地看著她。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提出請求,誰忍心不答應呢?青湖連想也沒想就點頭,「你說。」

「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死以後,你隨便找個地方把我埋掉就可以,不要太麻煩,我知道你最怕麻煩,也沒有經驗處理這類事情。」

青湖馬上表態︰「你不要以為我不會處理,只要有銀子就行。我就算沒銀子也能讓別人以為我手上拿著錢,所以你的葬禮一定是全雲州城最豪華的,你等著瞧吧。」

這種事我怎麼等著瞧?邢楓張開嘴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她說︰「我不要那種葬禮。我的後事,要你一手操持。你不準讓別人幫忙。」

「為什麼?」青湖又開始十萬個為什麼。

邢楓腦門子青筋直冒,她吼道︰「沒有為什麼,不準就是不準!」

她激動成那樣,青湖只好點頭。

邢楓喝了杯水潤喉,才沙著喉嚨又說︰「我很想回家,可惜現在是辦不到了。那里是我和林青一起生活的地方。可惜我不能回去了——」

青湖已經走神,後面的一句也沒听見,林青是誰?是男人嗎?邢楓居然和男人同住在一起。原來她完全不像表面清純,原來——他腦子里亂糟糟的。

「說起來,那里才真正給了我故鄉的感覺,我有記憶以來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那里生活。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把那所宅子送給你,地址在桌子上面,我死後你一定要去,不要讓宅子荒廢了。」

「哦。」幸好沒錯過重點。這也太麻煩了吧?

看她越說越精神,青湖覺得她的病情似乎沒有想象中嚴重。

「照顧我的妹妹。」

「為什麼?」她不是有司徒持照顧嗎?

「你又來了,我不放心司徒持。每隔一段時間,你要看看她,要確定司徒持真的對她好。如果他敢辜負我妹妹,你就好好地教訓他。」

「嗯。」青湖又點點頭。

「對了,明天你不用待在這里,出去逛逛好了。怎麼,我放你假你不高興嗎?」

青湖連忙說︰「高興,高興。」

第二天一早,青湖就跑出院子,他先到大街上晃了十圈,又去果子鋪里買了很多的佐藥蜜餞,到醉月樓吃醉雞,可惜吃過邢楓做的菜,醉雞的魅力就蕩然無存了。吃完午飯,他又到酒樓听漂亮姑娘唱曲兒,看雜耍藝人舞刀弄槍。

青湖走後,邢楓支撐著爬起來,她已經大半個月沒洗澡,身上的惡臭簡直香飄十里。她掙扎著燒水沐浴,洗完後立刻虛弱地躺回床上喘氣。

原來洗澡是件艱巨困難的事。難怪那些乞丐一听到洗澡就兩腳打顫。

邢楓苦笑著,坐到窗邊,打開窗戶,久違的溫暖陽光照進屋子,她一時不能適應,眯起眼楮。

對著菱花鏡細心地打扮著自己,看到鏡子里艷麗動人的臉蛋,邢楓苦澀地笑了,連月的病痛,讓她的笑容也帶了很多淒楚。

她仿佛听到青湖的聲音,心上一片溫柔,這個傻瓜,你知道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愛你——

她試著對著空氣說︰「我愛你。」

第一句話澀澀地月兌離喉嚨,在房間里回蕩。她以為要說出這句話會非常困難,其實一點也不難。

「我愛你。」她溫柔地對著空氣說。好像他就站在對面。

她眼楮里帶著淒楚哀傷的淚膜,閃爍著不肯輕易掉下,她無限深情地一句句重復著隱藏在心里的秘密︰「我愛你,我愛你,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這個傻瓜,恐怕你連什麼叫愛也不明白吧。」她的聲音那樣的溫柔、蕩氣回腸,在空氣中百轉千回。

空氣里回蕩著她哀慟而微弱的聲音——

「我愛你——」

等青湖興沖沖地回到租住的院子時,萬籟俱寂。

「邢楓,我給你買了蜜餞和梅子,你不可以借口說藥太苦不喝——」

他走進房間。

「邢楓——」聲音戛然而止。

邢楓躺在床上。她穿著櫻桃色綾紗薄襖,淺青色的長裙,寶光瀲灩的長發松松地挽成流雲髻。黑亮的發間插著翠玉簪子,清麗到極點的臉上薄施粉黛,嘴唇紅潤欲滴,極清中透出極艷來。病後越發雪白的皮膚在黃昏發著淡淡的光澤。

她像睡著一樣。但青湖知道,她不是在睡覺。

青湖走上前推她,她毫無動靜。一動不動,像陷入沉睡。他輕輕叫她︰「邢楓,邢楓?」她仍沒有回答,長長的睫毛搭在眼下,好像兩只停歇的蝴蝶。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