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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九時,環城高速公路。
邢儀非駕著她的雪佛萊跑車在公路上急駛,剛剛在城外結束一個證人的取證工作,她拒絕同事雷壑的晚餐邀請,獨自駕車回住處。水銀燈照得道路縴毫畢現,遠處霓虹閃爍,這里是本國最有名的不夜城。
搖下車窗,初春的寒風席卷而來,她深吸一口氣,卻突然覺得多日高強度工作積累下來的疲憊在此刻涌上全身,連動一根小指頭都覺得累,內心深處涌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浮躁,那張極美麗極精致卻一貫極寡淡的臉上,浮現出非常少見的混合著孤獨與疲憊的神情。
視線遠處的燈火一閃一閃,像……那家伙四處飄飛的桃花笑眼。法庭上,一半以上的女陪審員都回報以情不自禁的好感,當然,陪審員也是人。他流暢的語言、嫻熟優雅的專業姿態,甚至眼底的自信光芒、微側著頭的似笑非笑、有力卻不張揚的手勢,都叫人不知不覺受到蠱惑。她想起他的樣子,穿著深色的西裝,以一種雖憤怒但又彬彬有禮的口吻,仿佛是個牧師那樣說「以上帝的名義,我的當事人怎麼會被控犯有如此罪行呢?」……。完美無缺的表演……同樣是法學院畢業,她常常覺得,司寇不應該做律師,應該去做演員。
只是,有必要笑得那麼燦爛而刺目嗎?明亮得可以清清楚楚地反映出周圍女性或大膽或含蓄的傾慕,法庭簡直成了他分泌雄性激素的舞台,哼!又不是真的去賣笑!
惱怒地咬了一下嘴唇,她一腳踏下油門,引擎低聲咆哮著加速。高速公路就是這點好,飆車時沒有亂七八糟的路障。風像利刃一樣在耳邊刮過,身心漸漸沉浸在這種極限刺激的體驗中,那家伙惹人厭的笑臉連同各種翻騰冒泡的難解思緒一起淡出腦海。從本質上講邢儀非是一個極度崇尚簡單的人,拒絕一切復雜的東西。
天暗下來,車燈照出前方的道路,是這一段路上坡度最大的轉角,出車禍死人最多的地方。她下意識換檔減速,轉過弧角之時,耳邊突然傳來另一種大馬力引擎的聲音,轟隆隆地直沖這邊而來,下一刻就看見那輛失控到瘋狂的大卡車就這麼朝自己的小車撞來。
這一刻邢儀非仍然夠冷靜,冷靜到在一瞬間看到對面卡車的牌照且將其深深地刻在記憶中,接下來「轟」的一聲巨響,安全氣囊「蓬」地張開,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她的腦袋「嗡」的一聲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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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晚,冥獄酒吧。
當司寇到達老友開的這家酒吧門口時,很吃驚地發現兩只貓在當街的空地上打架。這好像是個不吉利的征兆,他模糊地想起大學時代以半睡眠狀態度過的古典文學課,據說事物都有一種象征性。
推開玻璃門,目不斜視徑直穿過人群來到吧台前,司寇抬起手指叩了叩櫃台,里面正背對著人群拿杯子的老友遲衡,也就是這間酒吧的老板兼調酒師,看見他,笑眯眯地說︰「很準時嘛,要什麼?」
「隨便,越烈越好。」
遲衡聳聳肩,簡單無聊的動作他做來優雅無比,再加上精致完美的中性相貌,幾年下來被他拒絕的男人足以排成軍團。冥獄酒吧是同志天堂,一半原因在于老板。司寇一直認為身為男人長成如此俊美一定是個錯誤,實在不能抱怨那些如撲火飛蛾般前僕後繼向他表白的可憐男人。
「你看起來比上次還糟。」
隨意地評論一句,遲衡臉上帶著微笑,靈活地打開酒瓶,完全不用量酒器,倒了一杯金色萊姆酒,再加點蘇打水,切下一片青檸,在杯上小擠一下,然後掛在杯緣做裝飾,推給司寇。
「哼。」含義不明地咕噥一聲,他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比上次還糟?他的心情更加陰郁。上次吵架是什麼時候?……記不清楚了,總之這一次冷戰已經持續了兩個月,一貫自詡心胸寬廣雍容大度的他破天荒首度不肯率先低頭,而那一位如果肯認錯就一定不叫邢儀非。僵局一路持續至今,前天法庭上狹路相逢更是火上澆油,總算明白什麼叫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就站在面前,對方卻視若無睹。
推回酒杯,不太滿意酒的烈度,「威士忌,純的。」他直接點名。
一氣飲盡,再換一種烈酒。
看見他這種喝法,遲衡微微皺眉,「你開車來的。」不是問話,是提醒。
「我叫計程車回去。」幾杯烈酒下肚,司寇如願以償有點昏昏然飄飄然,心情似乎慢慢回暖。酒果然是個好東西,麻痹神志讓人陶醉,回去倒頭大睡一場,第二天就會忙著頭疼而忘了心痛。
遲衡閉口不再理他。
「嗨!一個人嗎?」
耳邊傳來的搭訕雖然老套,聲音卻相當甜美嬌柔。司寇抬眼看去,喔!一流美女!身材正點,氣質上乘,正以一種明顯的流露出欣賞的眼光打量著他。
可惜目前的司寇不僅沒有以往的惆悅心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反而涌起一陣惡作劇的沖動,順手搭上吧台里遲衡的一邊臂膀,給美女一個微笑。「Sorry,我有男朋友。」
如願地看見美女臉上變了色,她當然知道這里有許多同性情侶,但怎麼都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非常精品的男人也是同志。太可惜了!她尷尬地擠出一個微笑,放下酒杯退到後面光線昏暗的人群中。
司寇正處于惡作劇成功的得意中,突然覺得周圍一下安靜起來,即使酒精使人麻木,司寇還是毫無阻礙地接收到四周極度惡意的氣息。慢慢轉頭去看遲衡,他正以一種略帶憐憫的無法形容的神情看著自己。
糟了!司寇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遲衡的眾多同性仰慕者……
跋緊收回搭在遲衡身上的那只手——如果那些視線有實際效果的話,他這條胳膊恐怕早被剁成十七八截了。
角落里的電話鈴響起,自始至終一副若無其事置身事外樣子的遲衡轉身去拿听筒。鈴聲似乎打破了吧台周圍的惡意之網,司寇舒了一口氣。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妙,他檢討著,特別是自己最近霉運罩頂,隨便做點什麼都是現世報,也許該考慮去多買一份保險……
「唔?」遲衡轉過頭,「司寇,方找你,說你手機沒開。」他知道司寇的修羅秘書,不過始終緣慳一面。
方修羅的電話內容永遠是關于公事,他是視閑聊為浪費生命的人,就是這種人在公務上幾乎永遠正確,所以司寇在他面前一向有點氣餒,但是下班時間?
「我不在,明天九點,公事請早。」司寇口氣惡劣,就差沒有直接叫合伙人去地獄當他的修羅秘書。
遲衡笑,回頭對話筒講了一句。那邊說了些什麼,他突然表情一僵。
司寇猶自忿然。夏蟲不可以語冰,家里堆著金山還出來當工作狂荼毒世人,富家少爺的家庭教育果然都有點問題。
「司寇。」
遲衡的聲音里有些不尋常的東西。司寇抬頭,話筒就遞在他面前。遲衡臉上那算是什麼表情?他的心尖兒一緊,真出了什麼大事嗎?
「司寇,你冷靜一點。」方修羅一貫平穩的聲音穿過酒吧的喧鬧到達他的耳邊,「Allenandra車禍,正在急救。他們在車里找到事務所的名片。我剛接到電話。」
Allenandra——邢儀非。
司寇手一抖,話筒險些掉下去,像是突然有一把鉗子夾住了身上的每一條血管,血液完全無法流向心髒,臉色刷然慘白。遲衡推過一杯冰水放在他手旁,默然等著他恢復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