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試一試,誰叫他手中的線索少得太可憐了。
華夜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父親、母親、哥哥、妹妹、蔻蘭……每個人都整整齊齊地坐在客廳里等他,以至于踏進門時他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小夜,你有沒有哪里受傷?」華夫人撲過去拉住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我們都快急死了!警察說是炸彈,炸彈啊!」
然後就一大堆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應接不暇。有家人的關心當然好,但這個樣子……他實在有點吃不消了。
「沒事就好。」華家老大看出他一副煩不勝煩的樣子,上前拉開母親,「媽,小弟累了,讓他去休息吧。」
「是啊!」這是小妹的口頭禪,「媽,我就說小扮是九尾黑貓,死不了的,你別那麼擔心啦。反正人都好好站在這兒了。」
「那個……」蔻蘭猶疑地問,「她沒事吧?」她是惟一知道華夜公寓里還有另一名住戶的人。說錯話了!葉蔻蘭馬上有了這樣的自覺,那位小姐的存在應該是個秘密。
還好沒人听出來,這就是中文「他」、「她」不分的好處。華夜的眼光掃過來,「我沒事。」他強調,瞪了她一眼。
「去休息吧!」父親最後救了他,「大家都很累了,也各自去睡覺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
雪在入夜時無聲無息地落下,輕輕悠悠在半空中飄啊飄、蕩啊蕩,慢慢地落到地上,淡下去,化成一灘灘水漬。
聖小嬰坐在房間里看窗外,玻璃上蒙了一層霧,用手指抹掉,雪光便微微反射進來。她倒掉咖啡,簡單沖過澡,就一直坐在這里,腦子里似乎空蕩蕩的,又似乎什麼都塞得滿滿的。
這次如果僥幸活下去,自己要去做什麼呢?她的思緒莫名其妙轉到這個上面。不管有罪沒罪,就算警察放自己完全自由,至少短期內她已經不能在本市立足了。還是另外找個地方先呆著,過一兩年,或者三四年,等別人都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她再回來。
為什麼要回來呢?聖小嬰不明白自己。這個地方自始至終都是她的傷心地,那一年同養父一起離開時,她從飛機舷窗向下望,心里發誓有生之年絕不再踏入這里一步……可是,老頭死後,她還是回來了,而且以至今都不明白的心情去尋找那個人。
也許對她來說,什麼都是不會忘記的吧!她沒辦法將很多年前那個幼小、受傷的自己拋開,過一種沒有陰影的生活,所以她選擇與過去共存,也因此她不遺余力地要那個人活著。某種程度上那個人是她過去的標志。
那麼現在算什麼呢?每一刻都在創造過去,若干日子之後再回頭,她會看見什麼呢——
那個笨蛋華夜。聖小嬰腦子里自動跳出答案。
他那種現代貴族對自己而言完全是活在月球上的生物,與她有瓜葛的話一定會有災難。但這人卻一次一次主動地跳到她面前,將兩人的生活硬生生扯在一起……這麼做果然是沒什麼好下場的。
透過他,她看見了另一種生活,陽光下燦爛的生活。老實說她有一點兒羨慕,對自己永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人們總是心存羨慕的。那麼透過她,他能得到什麼呢?
也許是尋求刺激吧,或者是一時熱血沸騰的後果,聖小嬰得出結論。他會後悔的,她斷定。他叫她相信他,果然是夏蟲不可以言冰啊。「相信」這種東西嘴上說說就能成立嗎?白痴!但是,如果能全心全意相信一個人。也許是種很幸福的感覺吧……
沉淪的最後一刻聖小嬰清醒過來,將瞼龐貼到玻璃上,冰涼感頓時傳回大腦。她笑了。真是的!我怎麼也會像白痴了呢?
※※※
即使度過了萬分驚險的一天,華夜還是很早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著,看看床邊的鐘才五點,索性下床穿好衣服去廚房做了個簡單的三明治,端杯咖啡就在客廳里用早餐。
吃到一半樓梯傳來響動,抬起頭就看見蔻蘭站在那里。燈光下黑眼圈清晰可見,也許有心事的人不止他一個。
「我想回去了。」蔻蘭坐到他對面,面前放了杯柳橙汁。
「這麼早就走?」華夜有些吃驚,「不是說好住兩個月嗎?不怕傷了我的心?」
「是怕伯母罵你吧!」葉蔻蘭橫了他一眼,「在我面前不必演戲了。」
華夜厚臉皮笑笑,想了一想又很正經地問︰「怎麼會想提前走呢?不會是因為斐……那個家伙吧?」
葉蔻蘭點頭,她是很單純的一個人,單純的人一般不懂得掩飾。
「怎麼樣?」華夜放下杯子,「只要你同意,我立刻把那小子踢到公海上去,保證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去煩你。」
「不要。」葉蔻蘭很正經地回答,「我只要我們都過自己該過的生活就行了。」
我們?華夜在心中微微嘆口氣。想必這兩人是有感情的吧,但有又怎麼樣呢?連自認才華橫溢的華夜都沒辦法設想一個同時有蔻蘭和斐卓斯存在的未來。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兩相情願就可以達成的。摻雜了感情,只能使結果顯得更加無奈而已。
他搖搖頭,說︰「放心吧,那小子現在自顧不暇,沒空再來打擾你,你安心住著吧,我媽絕不肯放你走的。」
葉蔻蘭沉思了一會,振作起精神,「別為我煩心了,你和那位小姐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很好啊。」華夜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叫‘你和那位小姐怎麼樣,她一直是我一個……老朋友啊。」
「只是老朋友嗎?」葉蔻蘭皺起眉,不解,「你難道不是很喜歡她嗎?」
華夜剛剛喝進嘴里的一口咖啡噴了出來。一邊手忙腳亂清理桌子一邊忍不住大笑,「你怎麼會有這種誤會?我對她沒什麼啊!」
葉蔻蘭奇怪地看著他。「真的是誤會嗎?」她不服氣,「我知道那位小姐的身份。她要殺你你都不計較了,還不準我說出去,而且為她冒了那麼大的危險。你這還不叫喜歡她?」
單純的人往往直覺很靈,這類人很少犯錯。但是……
「朋友也會互相幫忙啊!」華夜還在笑,「不要把什麼事都想得那麼浪漫吧!」果然,鏡子還是照別人比較亮。
葉蔻蘭有點憐憫地看著他,「你真覺得你會為一個普通朋友做到這個地步嗎?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把一口沒喝的柳橙汁推開,不理會有點呆住的華夜,自己上樓回房間了。
華夜果然坐在那里思考,想的也是關于聖小嬰,不過,他早就把蔻蘭的一番話丟之腦後。喜歡?哪有那麼容易那麼輕巧就喜歡一個人的?蔻蘭真是個單純的小女孩啊。他現在想的是聖小嬰的生日禮物——
昨天是很長的一天,長到終于讓他明白十幾年來一直橫亙心中的一個疑惑。
他和聖小嬰的第一次相遇,言笑正歡時他不過說了句「聖誕節過生日真是很好……」,沒說完就被揍倒在地,而他從頭到尾都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翻臉。
昨天知道了很多東西,這才覺得讓一個孩子慶祝自己父親殺死母親又砍傷自己的那一天是多麼……殘酷。他開始同情她了,同情到想為她做點兒什麼,即使不能消除過去的血腥,也至少可以創造出一點愉快的現在。後來又得知了她真正的生日,他頓時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送什麼生日禮物呢?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華夜知道凡是女人一定會喜歡鮮花和鑽石,但送這些似乎又太俗氣了——雖然晚了一天,他要給她一個特殊的、完美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