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沈天賜欽佩不已,到底姜是老的辣,他總算見識到自己這個縱橫江南商界百戰不殆的姐姐的厲害之處了,所謂「談笑用兵」也不過如此。
「天賜,快些長大吧,待你滿十五歲,我就將家業傳給你。」沈幗眉低聲卻充滿感情地道。
仿佛被燙到了一樣,沈天賜倏地跳起來,「姐,你不會當真吧?我怎麼能繼承……」
沈幗眉揮手打斷他未說完的話,「少拿長幼有序、孔融讓梨什麼的借口來搪塞我,我不需要你在這方面發揚手足之情,何況你的能力足可擔當,即使欠缺經驗。有兩年的磨練也足可彌補,只說你有沒有興趣吧。」沈幗眉一口氣堵死了他所有可以推托的理由,令沈天賜愣在當場。
老實說,開始時他不願接掌家業,一方面是不想與大姐沖突,另一方面則是怕家業的枯燥無味,束縛了他愛玩樂冒險的天性,自從幫姐姐處理朱家後,才知道原來做生意也需智勇雙全,其中的驚險刺激絕不輸于在江湖上闖蕩,他的心思也曾因此而躍躍欲試,但……他真的可以嗎?
「不說話就表示默認,那麼就這樣說定了。」沈幗眉抓住時機、板上釘釘,不容他遲疑。然後她放緩了語氣,「你一直以為我會因你母親而不喜歡你,是不是?你怕別人會認為你在跟我爭家業,是不是?」她嘆息了一聲,「其實我從來沒有介意過這件事,更沒有留戀過這份家業。我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只要能力夠,即使不是嫡親手足我也一樣愛護,何況你又是這麼好的孩子。我幾乎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怎麼會以為我不喜歡你呢?」
沈天賜眼圈一紅,低聲道︰「我明白了。」他雖天姿聰穎,但到底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見小弟解開了久郁的心結,沈幗眉寬慰地笑了,「明白就好,這份家業,就要靠你挑起來了。」
沈天賜也放松地笑了,他恢復本相,吊兒啷當,半真半假地嬉笑︰「姐,你這麼信任我,不怕我三下兩下把家業給敗光嗎?」
沈幗眉「狡獪」地睨著他,不疾不徐地道︰「你以為我放任你去組織‘大聖幫’是為了什麼?若非有相當的頭腦與能力豈可將一幫不人流的小混混變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幫派?你的表現足以說明問題,何況第一次實戰就旗開得勝,這樣我還擔心什麼。」她臉色一整,冷道︰「掌門之位,有德能者居之,你若不夠資格,即使是我弟弟,也休想坐上這個位子。家族興衰,系于掌門人一身,豈可以個人喜好與手足之情來胡亂選擇。」
沈天賜目中異彩連閃,顯然這番話教他悟出了什麼。
良久,他眨眨眼。「姐,你要讓位,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吧?譬如說……為了某位救命恩人……」這幾天府里的傳言如火如荼,都說沈幗眉對那個江湖郎中另眼相待,親密得什麼似的,他忙于朱家的事,一直沒空來摻和,今日不問,更待何時?
沈幗眉沒有回答,眼眸中笑意凍結如冰,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秋意已深,樓外楓葉如火,燃燒著天地,而綿綿秋雨如紗如幕,籠罩著一切。久久,她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道︰「這個風若塵是戴著假面具而來,企圖不明,恐怕他會是我們最可怕最難對付的敵人。」
沈天賜驚異莫名,張口結舌地望著她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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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著寥花紫淑的紗窗,沈幗眉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情景。
她看見珍珠「恰巧」遇到風若塵’,很「自然」地停下來打招呼,她甚至能看清風若塵臉上關懷的表情,那平凡卻讓她為之心動的臉極近,感覺上卻又那麼遙遠。閉上眼楮,她拒看、拒听、拒想,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凝固……
再次睜開雙眸,眼前人影已渺,惟有黃菊凋零、紅楓紛墜。
輕輕地,門外傳來腳步與叩門聲,「進來。」她頭也不回地淡淡道。
珍珠推門而人,平靜地報告︰「婢子已照小姐吩咐,‘無意中’將往來密函收藏于璇璣閣的情報‘透露’給他了。」
「你做得很好,他沒有起疑心吧?」
「據婢子觀察。他並未有所懷疑。」
沈幗眉揮了揮手,珍珠會意地退走了。
望著蕭殺的秋色,她在心胸中無聲地喊著︰「風若塵,風若塵,不要讓我失望!」
走在秋意深重的林中,一種沉重的茫然涌塞心底,如果風若塵真是有所圖謀的話,是絕不會放過這個重要情報的,但是證實了又怎麼樣呢?她有的是辦法將風若塵置于死地不留一絲痕跡,然而她真的狠得下心嗎?她能嗎?
血紅的楓葉飄飛風中,美得教人心碎,也仿佛是她的情懷,熾熱又無奈……
緩步踏入懷湘幽居的客廳,意外地發現何碧麗也在座。沈幗眉先向沈德宏行禮,然後隨便地對何碧麗點點頭,「三姨。」
何碧麗心中閃過一絲怒意與嫉妒,她知道在沈幗眉眼中,她這個「三姨」壓根輕如鴻毛,小如草芥,如果不是礙于沈德宏,沈幗眉根本不會正眼看她。但誰教沈幗眉有這個特權呢?身為掌門人,她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管束,甚至包括沈德宏,更不用說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了。心中想歸心中想,何碧麗臉上可沒有露出半點不高興的樣子,她擺出一個最慈藹的笑容,柔聲道︰「眉兒,好久沒見到你,近來事情很忙嗎?」
沈幗眉冷淡地看她一眼,「是很忙,所以沒有來向父親請安。三姨不是也很‘忙’嗎?」
何碧麗笑容一僵,她自然听得出沈幗眉話中的譏諷,近來她正四處游說各宗族長輩支持沈天賜繼任掌門,想不到沈幗眉竟知道了。
沈德宏看出兩人間潛流洶涌,也知道兩人一向不和。打斷話題道︰「眉兒,事情忙就不要專門來看我了,多抽點時間休息。你看你近來又瘦了,剛生過重病還要好好調養才是。」何碧麗打蛇隨棍上地道︰「是啊,大小姐身負重擔,太勞累了。老爺,不若叫天賜去幫幫忙吧,這孩子也大了,該懂點事兒了,讓他跟著大小姐學學正經本事吧。」
沈幗眉如何不知道何碧麗的用心,冷冷道︰「三姨,記住你的本份。」
沈家家規中有外姓不得干預家族事務這一條,以何碧麗的身份,是不應多言的。沈幗眉出語是如此不留情面,饒是何碧麗演技再好,也不由變了顏色。
沈德宏皺了皺眉︰「碧麗你先回去吧,我跟眉兒有事要談。」
何碧麗得了個台階,不敢再停留,起身道︰「老爺多注意身體,明天我再來服侍。」說完,狠狠瞪了沈幗眉一眼,轉身出去,當腳踏出懷湘幽居時,何碧麗粉面驟然籠罩上一層嚴霜。
望著沒什麼表情的女兒,沈德宏突然問道︰「眉兒,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沈幗眉雖一向不輕易假人以辭色,卻以風度絕佳而著稱,在一定距離內禮貌得無懈可擊,從不會當面給人以難堪,今天的反常,說明她內心一定頗不平靜。
沈幗眉冷冷地搖搖頭,「我沒什麼,爹爹不必擔心。」
沈德宏一聲長嘆,「眉兒不要瞞著爹了,你是否為風若塵而動了心呢?」
沈幗眉一怔,隨即垂下頭,低聲道︰「我不知道。」她這麼說,無異于承認了對風若塵有不尋常的情愫。
沈德宏拍了拍她的肩膀,嘆道︰「是爹不好,不該讓你一個女孩家來挑這份重擔,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