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一位特別的女子,我以為你要生氣了。」
「為什麼?」
「因為一般女子是不高興有人當面夸獎她的美貌的,尤其是男子的贊美。」
「你剛才不是說我是一位特別的女子嗎?何況你的贊美很動听,既然我喜歡,又何必故作姿態地生氣呢?若是每天都因為這種無謂小事生氣,只怕早就五氣郁積,少年夭亡了。」
風若塵笑了,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愉悅,一時間使得他平凡的臉龐也散發出吸引人的光彩,沈幗眉不禁暗中嘆息,假如他有一張俊逸的臉,一定會令許多女子為他迷醉,只可惜……她微昂起頭,「其實風先生也是很瀟灑的。」
風若塵一愕,隨即含笑道,「再說下去,我們就要變成互相標榜了。」
沈幗眉被他逗得「撲嗤」笑了出來,蒼白的臉頰浮起兩片紅暈,好像擦了薄薄的胭脂,被初升的酮光一照,有說不出的嬌美,令風若塵目眩神播好一會兒。
「從先生的名字看,應當是位超然物外、不苟言笑的方正之人,沒想到卻如此平易風趣。」
「從小姐的芳名看,應當冷若冰霜,絕不假人辭色才對,豈料也這般幽默可人。」
「再說下去又要變成互相標榜了。」沈幗眉率先大笑起來,風若塵也不由莞爾,兩人本有些淡淡的拘謹和敵意,現在全被笑聲沖得干干淨淨了。
「時間不早,幗眉要去處理生意,恕不能奉陪了。」沈幗眉斂起笑意,周身再度冰封。她向來將公私分得極清,絕不會縱容自己忘了公事。
「可是還沒教你呼吸吐納……」他忽然很想挽留住她,他愛看她嫣然微笑,雖然她冷傲時仍然很美,可總不如微笑時生氣盎然。
「明天吧,明天同一時刻,反正先生暫時不會離開,我們不必急于一時,你說是嗎?」
風若塵只有頷首,沈幗眉走了幾步,忽然回頭來微笑道︰「和先生談話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希望能有機會與先生做盡宵之談。」
風若塵以一躬作為回答。望著她消失在竹徑盡頭的身影。風若塵有些懊喪,該死的,他竟然對弒兄仇敵心動莫名。甩甩頭,他試圖強迫自己恨她,但腦海中浮現的,依然是她燦若花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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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湘幽居的棋軒里,一老一少正在品茗對奕。
梁至信臉容有些憔悴,眼中布滿了血絲,從京城快馬加鞭地趕到江南,原本就十分勞累,昨夜又因沈幗眉的冷拒而夜不成眠,故而今早一副無精打采的神色。
問世間情是何物,腸斷無悔只為伊。
沈德宏看了梁至信一眼,突然問道︰「眉兒昨天是不是讓你踫釘子了!」
梁至信吃了一驚,英俊的臉一陣蒼白,又迅速地通紅起來,「沈伯父……我……」他訥訥不能成言。
沈德宏嘆了口氣,「你不要怪她,會出現這種情形,全是我的錯。」他臉上現出一絲苦澀,「我本以為你可以令她改變,誰知……這孩子心結太深,唉。」
「沈伯父,請您把當年發生的事告訴小佷吧,我真的很希望眉妹能開朗起來,即使我與眉妹此生無緣,也不願見她再如此郁郁寡歡。」梁至信懇切地道。
沈德宏不由動容,梁至信對幗眉,的確是做到披肝瀝膽,無悔無怨了。他再度長嘆一聲,「這要從二十三年前的舊事說起了……」。
「那時我還是個年輕人,家里事務大半由我的父親管理,所以我還有空閑到處游玩。那一年我到巴蜀去,偶然認識了一個出身貧寒的女子,而且瘋狂地愛上了她——連湘湘,也就是沈清沈玉的母親。她是位典型的小家碧玉,美麗、羞澀,惹人愛憐。為了她,我在巴蜀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父親寫信逼我回去。
「臨走時,我與湘湘約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可是想不到我竟負了她。一回家父親就大發雷霆,堅決不承認我與湘湘私定的婚約,並很快為我選訂了一門親事,女方是當時兵部尚書的千金。我原本抵死不娶,但最終強不過父親,違心地娶了她——幗眉的母親鐵如貞……我並不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沈德宏自嘲地一笑,幾分淒涼,幾分滄桑。
「我曾派人給湘湘送過一封信和三千兩銀子,叫她不要再等我,趁年輕找個人嫁了。但她將銀子退了回來,附帶給我一張箋,寫著‘蒲柳之姿,難受殷勤,從今以往,勿復相思’。從此就沒有了她的消息。」
「父親為我娶的妻子是個外柔內剛的人,性情很賢淑,她不但善于治家,還長于理財,是我的賢內助。憑良心說,我應該滿足了,但我仍對湘湘念念不忘,很自然地對如貞也就不怎麼體貼愛護。對于這些,如貞一向都盡量容讓,時間長了,我難免心有愧疚,于是著意好好待她。第二年父親過世,家里事務由我接掌,第三年,眉兒出世。有了女兒,再加上事務繁忙,對湘湘的思念也漸漸淡了。」
「如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我想會有一種平淡的幸福,可是老天爺似乎打定主意不讓我如此過完一生。三年後又一個偶然,我再次遇到湘湘。」
「這次我不顧一切娶她進門,雖然‘薄命憐卿甘作妾’,卻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原以為以如貞的賢淑,是可以容忍湘湘的出現的,沒想到她的反應激烈異常,不但與我割發斷義,而且將眉兒帶走,閉居梅花庵,發誓絕不再與我相見;也不許我去看眉兒。我這時才知如貞對我的愛意竟如此之深。」
梁至信領悟地點了點頭,愛之深方能恨之切,這本是世上不變的道理。
「整整一年我沒有見到如貞和眉兒,更料不到一年後如貞竟因郁郁寡歡而辭世,她臨死也不要見我,唉,她的性子真是太倔強了。」
「如貞死後,湘湘就把眉兒接到她那里住。眉兒性情變得很厲害,小時候她最喜歡要我抱,現在卻總躲著我,也不與沈清沈玉她們玩耍,甚至連照顧她的湘湘也從不親近,每天只是讀書,習字。她越來越聰明,言談舉止竟然比大人還成熟,叫人不敢相信她只是個四歲的小女孩。」
梁至信微微一笑,想起他第一次在書房見到的沈幗眉,小小的蒼白的臉上有警惕的神色,冰封的眼眸中盛滿排斥與不信任,他終于明白是為什麼了。
「眉兒越大,性情就越冷漠。像她母親一樣,她治家經商的天分也越來越明顯,到後來,家里的事就全由她來管理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完全不用我多費心。
前幾年我的身體不如以前,那時天賜只有十歲,其他宗族子佷也都不能擔當重任,我只得將掌門人的擔子交給眉兒,事實證明她的確是經商的天才,唉,她若是男兒身該多好。」
粱至信苦澀地一笑,她若是個男子,他也就不會為她心碎神傷,但,他還是寧願她身為紅妝。
「身為沈家掌門,她是不能嫁人的,除非將這一職責交卸給另一合格的沈家人才可恢復自由。我本希望她能鐘情于你,你是梁家最小的兒子,沒有承繼家業的責任,若你娶了眉兒,就能接替沈家掌門人之責,不算違反祖宗家規,而眉兒也能得到幸福。可惜這孩子對我始終不諒解,連帶的對所有男子都不假辭色。照這樣下去,我怕她真的要獨守空閨一輩子。這叫我怎麼對得起她,怎麼對得起她那早逝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