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夢娣听見細微的腳步聲窸窣地響起,她連忙站起來,等著盼了一天的主角現身。
「滕先生。」一見到人,她立刻喚道。
滕洛瞥她一眼,未加理會,直朝房間而去。
夢娣跟在他身後,在他要關上門之際,伸手使勁擋住。
滕洛垂眸瞅住她,眼神漠然。「什麼事?」她總是這樣,從小,就算他擺著臉孔趕她、罵她,她就是不肯遠離他。
當所有人都嫌棄他的身分,唯獨她不顧父母的反對,甘願冒著挨打的風險,也要去找他,陪他說話。
「那個……電腦……」在腦海中回蕩一整天的感謝,夢娣卻說得斷斷續續,她才察覺自己原來是如此緊張。
滕洛靜靜的听著,等候下文。
夢娣調整氣息,率直的看進他的眼楮。「謝謝你,特意派人送電腦來,其實你沒必要破費,呃……」她頓住,修正說法。「我的意思是說,你沒必要這麼做,但你卻做了,為什麼?」
說著說著,她覺得好繞口,她的表達能力怎麼退化成小學生的程度了?她皺起眉,不禁懊惱了起來。
滕洛听懂她的疑問,卻佯裝不明白,不以為然的輕嗤︰「語焉不詳。」
他絕口不提,刻意不願透露太多,以免讓她有跡可循,加上身體上的不適感,使他也沒耐心听她說話。
「欸?听不懂嗎?」夢娣感覺臉頰微燙,有些泄氣。「我……」她不屈不撓的想換個口氣再進行第三次挑戰,執意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說法。
一個大大的問號懸掛在心頭,導致胸口像受重物壓迫,移除後才能暢快呼吸,看來她似乎也有鑽牛角尖的潛力。
「我累了,沒空听你無聊的問題。」滕洛語氣斷然,阻止她往下說。
語畢,他往後退了一步,關上門前留意著會不會傷到她,見她反射性的拉開一點距離,才用力鎖上門扉,賞她一碗閉門羹。
夢娣沒有敲門打擾他,因為他的臉色確實不太好,交談的過程中,見他一直都是皺著眉頭,很不舒服的樣子。
沒關系,今晚問不到,她還有明晚、後晚……
***獨家制作***bbs.***
浴室內的滕洛赤果著身體,站在蓮蓬頭下任憑強大的水柱沖激著身體,他張著嘴大口喘著氣,喉間發出急速而短促的恐懼氣音,猶如瀕臨死亡邊緣的重癥患者。
熱水不斷兜頭淋下,卻平息不了他發自內心深處的顫栗。
忽然,胃一陣劇烈翻攪,他無法抑制的干嘔起來,接著他的口中被強酸和烈苦全面侵佔,那是胃液及膽汁……
不知經過多久,滕洛終于停止嘔吐,水和著淚爬滿他的臉,他的瞳孔失焦,神情呆滯,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剩下一具軀殼。
久久無法回神。
第六章
下雨了,傾盆大雨,還伴著巨雷與閃電。
偌大的房子里空蕩蕩的,小男孩將自己關在房間,蜷縮著身子、搗著耳朵躲在棉被里,等待突如其來的暴雨停止。
不過,這不是他最害怕的事——
風雨尚未停息,他的房門就被粗魯的踢開,發出比雷聲還恐怖的巨響。
被子里的身軀如同風中落葉,顫抖得更厲害,男孩知道進門的是誰。
不是鬼魅,卻比鬼怪更令他懼怕。
進門的是一名高大的男人,滿身濃重燻人的酒氣。
就算有一團棉被阻隔,男孩也能聞到那教他痛恨至極的氣味,他的眼楮閉得死緊,卻克制不了自己不恐懼發抖。
「給老子起來!」醉醺醺的男人顛簸到床畔,用力掀開羽毛被,顫巍巍的瘦小身軀頓時無所遁藏。
轟隆——
一記響雷附和似的怒吼著。
男孩退到牆邊,黑眸中全是無助與恐慌,還有不願屈服的怨憤眸光,只是他還太小,不足以和父親對抗。
「你那是什麼眼神?!看了就討厭!苞那個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賤女人一模一樣!」男人眼神狂亂,失去理智,身子向前傾,粗魯的一把將男孩揪下床來。
男孩吃痛卻不敢叫出聲,那只會招來父親更粗暴的對待,所以他只能緊緊咬住牙根,也把淚水框在眼底。
男孩知道父親憎恨他的原因——
他原本有個幸福富裕的家庭;父親是學成歸國的電影導演,母親是當時轟動一時的美麗女星,兩人陷入熱戀,三個月後閃電結婚,才子佳人的結合蔚為佳話,轟動一時,男孩曾是備受呵護疼寵,受眾人喜愛的幸福孩子。
不過,男孩听聞漂亮的母親和其它叔叔在一起,不會再回來了。
深愛妻子的父親漸漸變了一個人,從前的溫文儒雅已不復見,開始酗酒賭博,不高興時就把氣全部出在男孩身上,已經持續一段時間。
男人硬將男孩拖到客廳,原本該是富麗堂皇的客人招待處,現在成了堆滿垃圾與空酒瓶的雜亂廢墟,不時傳來一陣陣惡心的臭味。
「老子心情不好,來——陪我喝幾杯。」男人拽著男孩的衣領,不知從哪取出一只酒瓶,二話不說就往男孩嘴里灌。
苦澀嗆鼻的液體充斥著男孩的感官,被迫喝下成人都嫌苦澀的烈酒,一口接一口,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快要窒息死去,雙眼渙散,意識迷蒙。
每一次昏迷、每一次蘇醒,如此反復之後,導致男孩越來越沉默自卑,他的同學甚至老師都已經不太搭理他,唯獨鄰居的一名女孩,總是開朗的喊著他的名字,跟在他身後,像牛皮糖甩也甩不開。
白天,男孩的父親不在,女孩會提著小竹籃到住家附近的公園找他,籃子里裝著精致的點心,若有兩個,她就分他一個,若只有一個,她就會分成兩半,把比較大塊的部分給他。
男孩知道女孩的父母不喜歡她和他在一起,可是她總是不听父母的告誡,逮到機會就來找他,和他分享她的食物、她的新故事書,連存起來的零用錢也大方的塞給他。
女孩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像太陽一樣螫痛他的眼,讓他自慚形穢。
男孩想躲開她,她的父母也極力阻止她找他,禁止她和他有任何牽扯,可是女孩永遠都不听勸告,還理直氣壯的說她要當男孩的新娘,她要讓他開心的笑,不再受傷。
在學校,男孩被同學排擠欺凌,女孩就會為了他跟男同學吵架,有時還會打起來,然後受罰。
「子騏哥哥,我會保護你喔。」她圓圓的臉上,是好堅定的表情。
才八、九歲的女孩,是男孩受盡創傷的幽暗心中,唯一一道光芒與色彩,給他溫暖、給他希望,讓他可以一天熬過一天。
男孩曾想過逃走,可是小小年紀的他,不知道能去哪里,還是只能回到破碎不全的家,忍受父親瘋狂的脾氣、暴烈的折磨。
他想,若能就此死去,也是一種解月兌。
一次放學回家,男孩站在玄關,便听見客廳傳來激烈的爭執,他辨認出來,那是父親與離家許久的母親的聲音,還有物品砸落的駭人聲響此起彼落。
男孩想拔腿逃離,可是又渴望見母親一面,最後,他敵不過思念,踮起腳尖悄悄走進屋內。
接著,他就目睹一幕慘況——他的父親掐住母親縴細的頸項,男孩很想沖上前救媽媽月兌離魔掌,可是他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也會被爸爸抓住,猶豫之際,他發現媽媽已經動也不動的倒在沙發上奄奄一息。
後來,母親在送醫的途中便宣告死亡,父親坐牢時幾度自殺失敗獲救,最後卻因過度傷悲,在牢里抑郁而終。
男孩成了沒人要的孤兒,親戚們沒人想收養他,踢皮球似的互相推卸責任。願意接近他的,仍舊是鄰家女孩,小小圓圓的身軀是男孩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