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五號我們有一場全新舞碼,希望大家可以多給我們實質上的鼓勵與支持,謝謝。」語畢,她再度彎腰,對台下行九十度鞠躬禮,全然地真情流露。
她的感情誠摯,舞蹈及表情頗具穿透力,感染了溫柔善感的路品蘭,覺得她的舞蹈與肢體動作確實散發出一股強韌與活力。
那是熱愛生命的人才會擁有的光采,教人動容,相較之下,兒子滕洛那雙淡定無波的黑眸,常常讀不到情緒並且缺乏熱度。
望著兒子沉郁的好看側顏,路品蘭的心頭微微揪緊。「洛,我有資助這個舞蹈劇團的念頭,你有什麼看法?」她一向在乎他的感受,藉由詢問的過程得知他的想法,多了解他,才能感覺自己多貼近他的心一些。
「只要媽覺得值得就行了。」滕洛嘴角帶笑,給了可有可無的回答。他自認為沒有資格左右母親,他沒有這樣的權利。
在滕家,他只要服從即可——這是他給自己的定位。抽掉滕洛這個名字,他將一無所有,比滕家佣人還不如。
明知道會是這樣一如往常的制式答案,路品蘭仍難掩失望,母子倆稍稍陷入沉默。
之後,舞者下台發傳單,大力宣揚所屬的舞劇團,希望能被更多人認識,有觀眾捧場的表演才有商機。
滕洛和母親分別都接獲設計陽春的傳單,毫無質感的紙張看得出是在極度克難的情況下印制出來,彰顯出該舞劇團資金短缺的殘酷現實。
舞台上,以打擊樂器為主的團體登場演出,悠揚悅耳的音符引來了比剛才還多的人潮,場子有逐漸熱鬧的趨勢。
滕洛見母親陶醉在音樂里,尚未有離開的意思,也耐著性子陪在她身旁。不過他的視線不在台上,比夜色還深的黑眸不動聲色的留意四周,淡漠的神情仿佛一切皆與他無關。
打擊樂器的演奏結束,天色也已經完全暗下,取而代之的是五顏六色的燈火輝煌,將這城市妝點得繽紛璀璨。
七彩的燈光燦爛、人們的笑語喧嘩,還有響徹雲霄的樂聲,流露出周末狂歡的氣息,蠱惑著人心蠢蠢欲動。
滕洛黯下眼瞳,心里的空洞和周遭熱鬧歡樂的氣氛形成強烈對比,而他早已習慣這樣的落差。
路品蘭終于決定往下個目的地移動。「洛,如果你有其它事可以先走沒關系,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歐巴桑身上。」看著雙雙對對的情侶從眼前走過,她突然有所感慨。
他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時期,應該和三五好友開心的相聚笑鬧,或是帶著女友度過浪漫瘋狂的夜晚,而不是陪伴著年過半百的母親……
「我沒其它的事,況且,媽也不是歐巴桑,你看起來還是一樣青春美麗。」滕洛踩著輕緩的腳步配合母親的步伐,如此稀松平常的姿態,他做來卻優雅無比,奪人目光。
在他心目中,母親好比女神一般,永遠溫柔的庇佑著他,外表也保養得宜,並未隨著年紀增長而老化,反而淬煉出如珍珠般溫潤的高雅豐采。
路品蘭笑了笑,勾住他的手臂,縮短他刻意保持的距離。
他能無怨言的陪伴在側,身為母親當然很高興,也很欣慰,可是,她偶爾又貪心的渴望他能像其它男孩子一樣,跟他們的母親唱反調、頂嘴,為了捍衛自己的想法與堅持而掀起一場家庭戰爭。
然而,這孩子進了滕家後,有好一段時間都不曾開口說話,多虧丈夫幾個情同手足的好友們的孩子不屈不撓的接近他,突破他厚重的心防。某天,他不預期的出聲喊她一聲「媽媽」,當下,她驚喜得無以復加,緊緊地抱住他,不禁喜極而泣。
回想起初遇他的點點滴滴,路品蘭心海翻騰,將他的手挽得更牢,深怕他下一秒會離她遠去,再也觸模不到。
屆時,她會如何地傷心難過?
「餓了嗎?我們去吃晚餐,日本料理好不好?」路品蘭抬頭問他。
滕洛沒有異議,也不可能有異議。
第二章
在滕洛與母親正要轉進百貨公司之際,突然听聞一陣倉皇凌亂的追逐聲。
「搶劫啊——誰幫我擋住那個穿黑衣服的小偷……」高喊的女性嗓音透著濃濃的急迫和慌張。
滕洛微微轉身,一名黑衣男子手中正拽著一只白色的女性手提袋,正往這個方向奔來。
「唉呀!怎麼這麼熱鬧的地方也有人當街搶劫?」路品蘭驚呼,體認到現在社會治安的可怕。
滕洛護在母親面前,絕不會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媽,別看了。」
路品蘭皺起眉,祈禱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卻私心的不希望兒子承擔制伏歹徒的風險,內心矛盾。
「站住——錢你可以拿走,但是包包要留下來!」遭搶劫的女性受害者沒有放棄追趕,甚至還有力氣對小偷喊話,也展現她無懼,或者該說是神經大條的一面。
沿途,竟然沒半個人挺身而出,還以為是哪出偶像劇正在拍戲呢!
可惡!
溫夢娣月兌下鞋子,奮力往前扔擲,她的紅色平底鞋頓時成了不長眼的利器,可惜沒擊中目標,落在一旁。
她再祭出第二只紅鞋,這一回僅差幾公分就命中黑衣男,成為神射手。
就在她再也跑不動時,她目睹歹徒把手提袋甩到幾公尺遠的地方,空手迅速逃離。
見狀,夢娣的精神為之一振,顧不了自己還雙腳赤果,立即飛奔過去撿回自己的提袋。
她關心的不是皮夾里微薄的現金,更不會是從路邊攤殺價購得的手提包,而是一條戴了數年的項煉。
她無暇理會四周投射而來的異樣眼光,人心的淡漠她早就嘗透,不意外大家冷眼旁觀,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她從提袋里翻找出項煉仔細檢視,直到確定墜子完好如初,毫無損傷,這才吁出一口長氣,安心下來。
夢娣將陪伴自己多年的項煉戴妥後,才拎起手提包起身回頭找鞋穿上,一抬頭卻發現一個氣質絕佳的女人,手里正拿著她的另一只鞋。
她走過去,對方也緩緩迎上。
「小姐,你還好嗎?」路品蘭輕聲細語的關心道。近看,她赫然發覺勇敢追賊的年輕女孩,就是受到她賞識的馬尾女舞者。
女孩卸掉了表演時的彩妝,以真目面示人,少了人工色彩遮蔽的素淨臉孔,長得甜美靈秀,和先前上妝時的嬌艷模樣,是兩種迥異的風情。
「我沒事,謝謝你。」夢娣笑著接過鞋子套上。
「真的不要緊嗎?」路品蘭又問了一遍,喜歡她的不拘小節。
「嗯,真的不要緊,東西也都沒少。」夢娣報以一笑,陌生人的關懷令她感到溫馨。
「對不起,沒能幫上忙。」路品蘭歉然道。她自私的不想讓兒子涉險,只能袖手旁觀。
「太太這麼高貴,要是你為了我不值錢的東西而受傷,我會很自責、很過意不去的。」夢娣下意識的模了模煉墜,鎮定緊張不安的情緒,也多了幾分力量。
滕洛注意到她的動作,待她的手放下,他得以看清白色的墜子,眸光忽而掠過一抹訝然,心頭一震。
「我剛剛欣賞了‘活夢之境’的舞蹈,很精采。」基于欣賞的心理,路品蘭竟和她攀談起來。「尤其是你,跳得真好。」她不吝嗇的大力贊美。
夢娣笑得好甜,好像剛才未曾經歷過被搶劫的不愉快。「您過獎了。」
交談停頓住,她也準備告別。
「小姐。」遲疑了下,路品蘭開口喚她。「我有意支持‘活夢之境’,不曉得你願不願意撥空和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