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成形的陶坯因受力不當而變形,但她已無心顧及。
「進度好像不怎麼樣。」堂司坐在她身後,雙手穿過她的腰際兩側,附在她耳邊低笑輕喃。
李夜泠神經緊繃,僵化成一座雕像。
他為什麼會來?為什麼用那種溫柔得令她心痛的語氣說話?
她想裝作若無其事,奈何力不從心,連心髒都在顫抖……
「記得這個嗎?」堂司拿出外型簡單的記事本,置于一旁的矮木桌上。
李夜泠看了一眼,緩緩搖頭。
「那是你在京都時寫的日記。」他給了提示,希望有助于她回想。
盯著本子怔忡片刻,她仍是搖頭,不認為那是她所擁有的。
「你記得我們在京都的事嗎?」堂司說話時,嘴唇有意無意觸踫她白皙的貝耳與耳後的柔膚。
李夜泠反射性地縮起肩脖,亂了心神。
「當時你不願意讓我知道寫了些什麼,表示本子里寫的是很隱私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把毀壞的陶土切開,雙手沾了水,開始塑陶。「可是離開時,你卻把那麼重要的東西遺落在旅館里,為什麼?」他刻意試探。
李夜泠不敢妄動,雙眼注視著他修長好看的手熟練地調整坯土,不由得跟著旋轉的陶土一起暈眩。
「我看過記事本的內容。」堂司主動招供,暗中留意她的反應。
一般人听到記載了私密心事的本子被閱讀,通常都很緊張、很憤怒,可是,李夜泠卻出乎意料的冷靜。
因為,她壓根不記得自己寫過什麼,甚至還質疑他帶來的記事本,真的是她的嗎?
「夜泠。」堂司的大掌覆住她的手背,充當起陶藝教師,引導她正確的拉坯方法。「生病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他低嗄的嗓音挾帶著氣惱與心疼。
她震驚,臉色刷白。
「你這個傻瓜!」他近乎嘆息。看完記事本後,他遭受莫大的沖擊——
她總是為他著想,以他為重,在她內心飽受煎熬掙扎時,他卻霸道地要她全盤接受他的要求,從不曾深入了解她的處境。
她的情深意重,令他無地自容。像他這樣自私、冷漠,又不懂得珍惜的愚蠢男人,並不值得她如此無悔深情地對待。
她那麼多年的守候,他卻一遍又一遍地用傷害回報她,每每想起,堂司就自責得無以復加,難以原諒自己。
他所能做的,就是補償。
于是,他來到這里,請求她的諒解。
「夜泠,對不起。」他輕吻著她泛紅的耳朵。「我總是讓你傷心、難過。」他的語氣充滿愧疚。
淚水立即佔據她的眼,摻雜著狂喜,還有更多惶恐,心擰得好痛好痛,她緊抿著唇,但淚終究還是落下。
「可以原諒我嗎?」堂司收攏臂膀,將她完全納入懷中,感受著她的存在,這一刻,他確定自己再也不會放開她。
半晌,李夜泠才顫著唇,言不由衷地擠出一句話。「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她想逃,可是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只能棲靠在他的胸前,任憑豆大淚珠不停地奪眶而出。
她宛如溺水者般喘息著,才發覺他出現後,自己一直都揪著心,無法呼吸。
「你當然懂!」堂司的口吻鏗鏘有力。「這世上最懂我的,只有你。」
李夜泠拚命搖頭,不敢多听。「我還在上課,拜托你不要干擾我。」她試圖以冰冷的態度讓他知難而退。
「如果你恨我,那也是應該的。」他苦笑,心頭一片酸澀。
她抽泣著,心海翻騰。
如果能夠恨他,或許她反而可以輕松一點。
奈何她怎樣都辦不到,也學不會由愛生恨的關鍵。
離開他的日子增加一天,都只不過是在證明她的愛有多深濃、有多執著。
「無論要花多少時間化解你對我的恨,我都不會有怨言。」堂司嘶啞道︰「一輩子的時間夠不夠?」
「不要再說了——」李夜泠失聲低喊,心意早已動搖。「你不要這樣!」
「嫁給我。」堂司將臉埋進她的頸窩,貪戀地汲取她身上清甜怡人的芳香,撫慰他空虛寂冷的心靈。
李夜泠訝異不已,瞪大眼,撲簌的淚凝固在眼中。「你在說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有病!我有病……」她泣不成聲,在他寬闊的懷抱里,她卻感覺不到溫暖。
她壓抑悲慟的破碎嗓音,令他無比痛心、不舍,心幾乎要被扯裂。「所以讓我保護你、照顧你。」堂司訴說情衷。
「我會成為你的負擔、你的累贅!」李夜泠痛徹心扉,心如刀割。「老天爺注定要我忘記你……」
堂司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淚的雙眸布滿血絲。「如果我在乎,就不會出現在這里。」她越是逃避,越是替他著想,他就越感愧疚,越放不開她。「你就任由根本不存在的老天爺擺布你的命運,也扼殺我的幸福?」他不贊同她退縮的作法,語帶指責。
「我不知道,我好痛苦……」她嗚咽,無助低喃。
她未曾間斷的哀傷哭泣著,每一聲都穿透他的五髒六腑,摧毀他的意志。「你希望我能夠幸福,對吧?」堂司咽下喉頭的硬塊,艱難地問。
李夜泠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答案當然無庸置疑,那是肯定的。
「那就嫁給我。」他二度向她求婚。「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像你這個傻瓜一樣,永遠把我擺在第一位,別無所求。」
是她讓他相信,原來「愛」真實存在,而非捏造出來的神話。
她只是落淚,肝腸寸斷。
「也許哪一天,你真的把我忘了,但至少我確定,你已經原諒我,而且你的愛永遠不會變,你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堂司哽咽,竭盡所能的傳達他的決心,解開她封鎖的心房。
「阿司……」她啞聲吶喊。原本就不夠牢固的心牆全然崩潰倒塌,對于未知的將來感到無比驚慌與害怕。可是,有他在身旁,讓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極致恐懼中看到一線曙光。
「你若不原諒我、不接受我,往後,我只能活在痛苦與懊悔中。」堂司閉上眼楮,溫熱的透明液體滑出他悲傷的棕眸。
他不是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傲視群倫的豪門少爺,也不是率領數百名員工的一流領導者,在愛情的國度里,他只是個軟弱的失敗者……
他紊亂的鼻息瓦解她僅存的薄弱堅持,李夜泠緩緩地轉過頭,驚見他頰上的淚痕。「阿司……」
話甫落,堂司便攫獲她冰涼的唇瓣,解放他的思念、釋放他的愛意,填補他殘缺空洞的心。
「唔——」李夜泠根本無心抵抗他的吻,也無暇顧及周遭陶藝課同學驚異的眼光,縱情地放任自己沉淪在他的魅力下,他灼熱的氣息融化了她心頭的冰霜,驅散了厚重的陰霾。
堂司感覺到她軟化的跡象,欣喜若狂,吻她吻得更深,他狂恣地佔有她的唇、她的香甜,身心漸漸充實起來。
充滿激情滋味的親吻,持續到兩人透不過氣,才終于畫下句點。
「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了。」堂司望進她被淚水洗滌過的晶燦大眼,喑啞道。
「阿司,我好怕。」李夜泠反身,用盡全力抱住他。「我不想忘記你、我不想忘記你,我真的不想忘記你……」她流著淚反復呢喃,卻對病情莫可奈何、束手無策。
「你的記憶,由我來幫你延續、保存。」堂司將她縴細的嬌軀,緊緊地圈在臂彎中,停頓了一下,他似自言自語,又像在安慰她說︰「也許會有奇跡!」
他深刻領悟,原來這世上,還是有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的事,只能被動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