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喜怒哀樂全表現在那張明艷的臉上,根本無需費心猜測。
抬眼,撞見他如深潭般難測的黑眸,她如死水的心湖微微地、微微地蕩開一圈漣漪,之後倏然靜止。
慌亂的垂下頸子,對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允玥霎時深深厭惡,像看著仇人般盯著,未沾點滴。
迸怪至極。譚耀倫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納悶不已。
不習慣、也不喜歡安靜、沒有生氣的她,遂隨口攀問。「為什麼答應簽約?」
她沒有回答。破天荒移開盛了酒的杯子,重新點了一杯色澤瑰麗、口味芳馨甜美的雞尾酒。
「轉性了?」他悶聲嗤笑,企圖激怒她,展開一場唇槍舌劍也無妨。
看著反常沉靜的她,他頓時感到無比煩悶。彷佛蟄伏在體內的沖動少年,又乘機出來搗亂。
「擔心妳的果照外流?」惡意地,他嘲謔的取笑,涼涼的口氣存心引起她的怒氣。
她僵了下,以漠不在乎的口吻應道︰「隨便。」
礙睇著她淡漠無焦距卻憂傷的眼神,譚耀倫沉下眼,刻意忽略心口翻騰。「明天一早的飛機,準備準備。」
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沒空陪她療傷。
「我下星期回去跟你會合。」允玥低頭攪拌著液體,冰塊踫撞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幾乎蓋過她幽微的聲音。
提早回去那片誓言不再踏上的土地,她總感到無所適從。那里是她的家、她的故鄉,但也充滿令她傷心欲絕的氣息。
「不能再等了。」他睨著她,柔聲但堅決的駁回。
「怕我跑掉啊?」她眼神空洞的開著玩笑。
思忖了下,他點頭。「沒錯。」
他確實怕她違約。幾千萬的違約金對辜家而言,僅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
相較起來,他若真的被摒除角逐「英揚集團」總裁之列,損失將難以估計。
「妳可是我現階段最重要的女人之一。」他的神情很認真。
心知肚明自己的身分,純粹是幫他取得總裁之位的一枚棋子,可是從未有人當著面說她「重要」。
不論是工作上或感情上,都並非無可取代。
沒有她這個員工,公司依舊正常運轉;男人得不到她,立刻轉移目標,過得逍遙快活。
即使虛情假意,她的心弦仍狠狠的震動了下,一種被重視的錯覺油然而生,稍稍溫暖她冰冷的心房。
原來,行尸走肉也會有感覺呵……
「我會依約回去的。」她允諾。
她的反憶始終平淡、飄忽,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面前,卻像隔了一層霧,探不著亦捉不住。
譚耀倫隱約感到不對勁。這死心眼的笨女人,該不會又受了什麼刺激,打算做傻事吧?
既然簽了約,成為他的「妻子」,就不準許她再傷害自己。
他頓時感到憤怒。
不是擔憂她的安危,完全基于自私的心態,怕她搞砸了一切。
「沒得商量。」他強硬的語氣不容置喙。「明天就跟我回去。」
「別以為簽約就可以控制我。」她的口氣也很嗆。沒發現和他共處,總是容易情緒失控。
他沒被惹毛,反而笑了出來。「這麼潑辣才像妳。」
又來了!他老是用這種口氣分析她,彷佛真的洞悉她似的。
明明就是不懷好意的諷刺,她卻有種安心的謬覺?!
很難理解,于是她低著頭,默然無語。
喝完最後一口酒,譚耀倫若有所思的盯住她。
眼簾低垂,卷翹的羽睫在細致無瑕卻蒼白的臉上映出陰影,籠罩住他的心口一隅。
他居然因一個女人而左右了他的心思?
同情?!或者,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或說,攻城略地的重要棋子。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沒再交談,也沒有人先離開,在各懷心事的詭譎沉悶氛圍之中延續著。
版別南半球燦爛的陽光,回到潮濕陰冷的蕞爾小島,辜允玥的心情極端復雜。
當初,她抱著壯士斷腕般的決心遠走他鄉,以為無論任何原因都不再踏上台灣的土地,卻因一通報告喜訊的電話徹底粉碎。
最後,她還是硬被身旁的男人、有一紙合約關系的「丈夫」,以趕鴨子上架的強制手段與他同行。
漫長的航程,她以沉默表達對他的不滿。
熟悉的空氣、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極力埋葬、揮別的不堪記憶,就如現下的滂沱大雨來勢洶洶。
再一次地,違背自己的諾言。
不過,又何妨呢?她早已沒有自我。
出了機場,冷冽的刺骨寒風迎面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緊緊環住衣著單薄的身子。
「還發什麼呆?快上車。」譚躍倫月兌下西服外套披在她縴弱的肩頭,冷著臉、口氣很差的催促。
外套還留著他的體溫與淡淡的香氣,允玥凍得蒼白的臉龐驀地染上淡淡粉紅,心口拂過一道暖流。
一上車,譚耀倫便命令司機把暖氣開至最大,然後把她當作透明人,徑自看起雜志。
心,突然涌上一陣難以言喻的失落,連她都感到莫名其妙。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別開臉望向窗外。
車窗外大雨滂沱,視線一片灰蒙,看不見絲毫風景。允玥索性閉上眼,不再理會被帶往何處、又將過著怎樣茫然未知的將來。
長途飛行的疲憊、加上失眠之故,坐在寬敞舒適的車內,她不知不覺的沉沉睡去。
為力求逼真,譚耀倫輕壓著她時而搖晃的頭顱,枕在他的肩頭上,一來增加兩人的親密度,二來也讓她安穩些。
奉命前來接機的司機阿虎透過後照鏡,目睹三少爺的體貼舉動,濃烈的好奇被挑起,一雙眼楮心不在焉的從鏡子瞄著後座的動態。
譚耀倫抬眼低語道︰「阿虎,開車專心點。」繼續翻閱最新一期的商業雜志。
「呃……是……」被點名,阿虎也只能安分的專注于路況。不過,維持不到五分鐘,眼神又開始飄忽。
譚耀倫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有話就說吧。」
阿虎在譚家開了三年的車,為人誠懇老實,就是雞婆多話了點。
獲得允許,阿虎欣喜的道出心中疑惑。「三少爺的女朋友嗎?好漂亮……」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淡淡的否認。
「這樣啊……」阿虎憨憨的抓抓頭,感到惋惜。「你們看起來很配耶。」
「我跟她的關系,晚一點你就會知道了。」譚耀倫故意賣關子,敷衍道。
兜半天還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阿虎也只好模模鼻,好好開車。想從聰明能干的三少爺口中套話,還要修練個八百年。
寬敞的車內恢復寧靜,以致身畔熟睡的女人口中細微的囈語,譚耀倫卻听得一清二楚。
「朕……」
允玥眉心緊蹙,口中喃喃低喚著,眼角甚至有些濕濡。
他繃著俊臉,裝作沒听見,但不悅之情悄然萌生。
說到底,她還是個喜怒形于色的笨女人,就連睡夢中都輕易透露出她的感受。
出發前,他還特地叮嚀、提醒過她現在的身分,是他的新婚妻子,注意她的態度與稱謂。
想必,她根本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忘得一乾二淨,顯然還不夠入戲。
沒有吵醒她的睡眠,一路上,他始終板著臉,雖然埋首于手中的雜志,卻一個字都入不了眼……
胸口有一股悶氣,亟欲發泄。
第六章
譚家已經很久沒有眾人齊聚一堂了。
尤其從譚老爺子宣布總裁爭奪戰的方式後,一家人更是鮮少踫面。一旦見面,每每都是吵得不歡而散。
是夜,晚餐後,譚家每一份子很有「默契」紛紛出現,聚在豪華氣派的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