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怎麼回到自己的帳中的,等到發覺的時候,自己的面前放著一塊繡著白玉蘭綴著鵝黃色穗子淡藍色的琴套。惶惶然,他拿了起來細細地看,其中一朵花的花蕊竟然是紅色的。
紅色的花蕊?血——月華的血——月華……
——「如果可以開口說話吧,當我自私一次︰真想再听你叫一次‘月華’。」
月華!
他的清冷高越和默然旁觀因為這兩個字而全數崩潰。他緊緊拽著琴套,不管自己從輪椅上翻了下來,不管自己要爬著才可以到營口,他腦海里只盤踞著兩個字——月華。
他想見她,哪怕只一面!這是他第一次放任自己所做的決定。
听見響動的林滔急忙跑了過來扶起他急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抓著林滔的衣服拼命搖著頭,喉頭劇烈地滾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股挫敗感尖銳地刺著他,他此刻開始恨起自己為什麼不可以開口說話!他拽著林滔的手益發地用力了,另一只手抖著把琴套遞到林滔面前,眼神凌厲而希冀地看著他。林滔一看到琴套就立刻明白了,大步抱起楚琴淵上了馬然後自己翻身上馬往西塞方向狂奔而去。
等到遠遠地看到蝶悱惻的馬車進了西塞邊塞之後,楚琴淵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一口血從喉頭涌出,「……月……華……月華……月華!」
「月華——」
蝶悱惻坐在馬車里突然隱隱地听到一聲沙啞的大喊。聲音失去了溫潤也失去了他一貫的泰然處之。這兩個字喊得像只盤旋在頭上的貓頭鷹,一遍一遍地數著人的眉毛,等到數清楚了人也就死了。
她笑了,伸手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淚,取了簫也不去管什麼音律宮調,一聲長、遠而尖銳的調和著他的「月華」沖天而出。
簫,卻給她吹出了笛子清揚的音。音,卻只有這一聲。
他終究還是如了她的願,真好。
第七章離人之醉(1)
西塞都城,西都。
西都是中原西部最繁華的地方,當然與長安是不可比的,卻依然有它自己的異族特色。西塞全國上下貧富貴賤等級森嚴,但是人民都自有一份豪邁和大氣,這又有別與長安的精致。
當今西塞權勢最大的莫過于平京王赫連邱,他手執兵權戰功赫赫,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卻替西塞守穩了邊塞近十年;要不然以西塞日漸衰退的國力,混亂不堪的朝政必然抵擋不住柄力日盛的東陵。
帶蝶悱惻回平京王府的是赫連邱的副將,一臉胡子竟有些像屠肉的莽夫,偏偏還踏著一雙虎皮靴子,就差沒拿把屠刀在手了。誰知這位副將竟也完全不懂風月也分毫不懂得憐惜二字,自從見了蝶悱惻就把她歸類為「妖精」,一路上也沒什麼好臉色;索性人還正直沒怎麼難為她。
蝶悱惻一路心事重重地來,也就管不著別人臉色如何。
前面車夫應了一句︰「王府到了。」她就被那副將粗魯地請下了馬車讓人領著去見了赫連邱。一路走來不由得引起丫頭小廝們抽氣一片,他們哪里見過這樣一身輕紗軟緞的絕色,紛紛停下了手里的活跑過來看這位東陵的「戰俘」。
王府總管領著她來到了正廳,報道︰「王爺,東陵蝶悱惻來了。」
「進來。」一道聲音自大廳深處傳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同于淮斟的輕柔,倒是里面有那麼一股尊貴絲毫不差。這聲音沙啞得有些熟悉。
她依言上前。平京王府的大廳竟是長的,她走了一會才到了最深處。抬頭望去︰高處正中間的虎皮椅上坐著一個人,模樣粗獷眉宇之間甚為不羈,雙目如獸。手上的長鞭隱隱透著恫嚇和威嚴,仿佛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他抽上一鞭子還不知道理由。
反倒是赫連邱先開了口︰「蝶小姐,長安一別,別來無恙?」
是他。
令她再怎麼想也絕沒有想到︰那天私闖皇宮被她救了的男人竟是西塞的赫連邱。面上依舊鎮定如初,不卑不亢地道︰「悱惻見過平京王。要殺要剮但憑王爺吩咐,悱惻遵命就是。」
赫連邱大笑出聲,笑聲如鼓,「殺你?我殺了你再到哪里去找第二個像你這樣聰明得體的女人?況且就算你不聰明也好,漂亮卻是不假。我派人查過你的身世︰你是‘鬼醫’的孫女,醫術如何?」
蝶悱惻據實道︰「只略懂醫理,小時候祖父教的大多都荒廢掉了。」
赫連邱點頭,「是實話,我要的就是個會醫理知分寸的東陵女人。我再問你,你已是我平京王府的人,立場現在變了嗎?」
蝶悱惻笑著說︰「悱惻只知自己身為東陵人。」她這句話是冒著殺頭的危險在說,可是卻不得不說。
赫連邱竟然贊許地看著她,沉聲道︰「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話畢,他大步經過蝶悱惻的身邊扔了句「跟我來」便再也不回頭看她。
蝶悱惻跟著赫連邱幾乎把整個平京王府繞了一遍才來到了後院的門口。這後院的門口極其的蕭條甚至荒草叢生,衰敗得很。直到跟他進去方才知道里面別有洞天。
她邊走邊打量,驚訝于赫連邱竟然把整個後院都改建成了東陵房屋的樣式,還是這幾年江南時興的樣式。看得出來樣樣東西都是新建的,卻是雕欄畫棟、亭台花榭無一不精致,看得出費了大心思在里面。這樣華美的別院里鎖的是誰?她倒好奇起來了。
她不需要好奇太久,因為她看見了院子中躺在藤椅中穿著東陵宮裝的女子。
那個女子一身素白,眉宇間像攏著無限輕愁,嬌弱無比;讓人一見不由得萬分憐惜起來。更叫人驚心的是︰她的臉色竟然和衣服一樣是白的,全無血色——使人一見就知她有不足之癥。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赫連邱此刻眼里只有這個一身素白的女子,蝶悱惻可以感覺得到︰他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赫連邱在女子身邊坐了下來,問道︰「今日如何?」
蝶悱惻暗中挑眉。這人,連句話問得也這樣的直和利索。
那女子睜開眼楮見是他,露出一抹高興的微笑,「還不錯,至少是醒的。」她連氣都是虛的。她看著站在他身後的蝶悱惻看了很久,仿佛是在思索些什麼。
赫連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對蝶悱惻命令道︰「過來。」等到蝶悱惻依命上前,他繼續道,「她是我找來伺候你的人,叫——」
「是悱惻吧?」女子接了赫連邱的話,興奮地問道。
蝶悱惻暗自吃驚。悱惻?這一生這樣叫過她的女子只有兩個,一個是王佑蔭,那另一個——「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血燕素來多病,一直在東陵後宮終日不得見外客。她曾經隨著淮斟見過她幾面,看她的樣子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也不像以前瘦得只見骨頭。
一瞬間,她明白他那次之所以會闖進東陵王宮,應該是為了眼前的這位公主。
東陵大軍一路凱歌回到長安,自有如何如何的犒勞又是如何如何的封賞。三軍皆喜舉國歡慶。皇帝更是擺了酒席來大宴群臣。凡是在這次戰爭中立過功的無不受人追捧臉上光彩。楚琴淵推了宴會,一個人和林滔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正準備收拾東西回杭州。皇帝听說他可以開口了,命人請到御書房,關懷備至。皇帝說了什麼他都只靜靜地在听,等到出了皇宮腦袋里也就裝了一句有用的話——「朕托付于你的東西可以打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