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沒好氣地道︰「你不提你爹還好。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對你去長安一事絲毫都不擔心。他又不是不知道當年長安的那件事,我就不信皇上這次動靜那麼大,就只是要你去彈一首曲子,獻張琴。」
「夫人放心。四少爺這次上京我一定保他活著回來就是。」林滔懶洋洋地靠著門,噙著抹不正經的笑。
楚夫人看了林滔良久,嘆了口氣,「罷了,我再說什麼的話未免就顯得太大驚小敝了。我們家小四就托付予你了。你們早些歇息吧,我先走了。」
「夫人放心。」林滔揚了揚眉,意得志滿。
楚夫人走後林滔一坐在了楚琴淵身邊,漫不經心地問︰「楚夫人剛才說當年長安發生了事。是什麼事?不會是你家人的風流債吧?」
楚琴淵看了眼林滔並沒有回答,就推了輪椅離開了琴室。
林滔這個時候有種錯覺,盡避楚琴淵一向如此,但有些時候卻讓人鑽心的冷。
第二天早上,楚琴淵辭別了雙親之後依舊坐上了他那輛綴著綠松石的馬車。隨身帶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必要的包袱細軟外就是獻給皇上的琴和他自己從不離身的古琴。林滔依舊一副車夫的打扮駕著馬車。
因為時間充裕兩個人一路走得慢,停停走走的倒也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從江南到長安的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兩個人走了快一個半月才到。到了之後就住在楚家在長安的院子里等著被召見。
林滔換去了他那一身實在破爛的車夫行頭來敲楚琴淵的門,「出去逛逛不?你難得來一次長安反正時間也還充裕,我陪你到處看看如何?」
楚琴淵正在寫家書報平安,順便拿了張紙來把話寫給他——不用了。你先去逛逛,我等下寫完信再出去。
林滔大笑道︰「也好,我怕我也受不了那些文人太酸的味道。我剛好得空去拜訪一些以前的朋友。那我就先走了,晚飯前你務必得回來。」想了想,他從衣袖里模出一個類似于煙花信號的東西交給他,「這個東西你知道該怎麼用。如果真的遇到了麻煩就用它來喚我。」臨走前他還加了一句——「不要逞能。」
楚琴淵頭也沒抬地伸手接過了。
長安街道常年不變的繁華熱鬧,人多得讓人以為整個中原的人同一時間都擠在了這里,等到你弄清楚它之後就已然流連忘返——欲罷不能了。
楚琴淵一個人推著輪椅走在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街上,他這一身不同于常人的姿態吸引了不少人駐足回眸,但是人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只停滯了一會便又回過神來接著剛才未完的事情。
少了林滔他自己反倒是對身邊的一切興致盎然,因為在杭州你是絕對看不到這麼多形色各異的人擠在一起,杭州的天氣永遠是雨朦朦的,行人和商賈總是透露著別樣的精致;長安不同,它仿佛什麼事情什麼人都容得下——這里倒不失為一個大隱隱于市的絕佳所在。
一旁注視他的一個姑娘羞紅了臉,用扇子捂著嘴痴痴地笑,一旁的小販差點失手讓滿手的胭脂打翻了攤子。
他只是在推著輪椅走,很享受這種一個人置身世外冷眼旁觀的從容。
「好!」在他經過一座酒樓的時候從里面突然暴出陣陣叫好和久經未絕的掌聲。他側耳听去,等到單皮鼓和胡琴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的時候不由得會心一笑。也就停在酒樓門口靜靜的听起戲來,等到樓上的老旦張口念詞時他就知曉里面在唱的是《西廂記》中第四本第三折的短長亭斟別酒。
老旦念到最後一句︰「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里程。」突然從樓上傳來輕輕的一聲嘆息。這聲嘆息很輕卻一下子讓樓下的楚琴淵听見了,抬頭望去,見樓上轉角處坐著一位年輕公子︰一身青玉色的襦衫,手上拿著把玉骨折扇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台上的戲。楚琴淵看著他那只拿著折扇的手突然挑了下眉,唇邊躍上一抹玩味的淺笑。
樓上的公子這個時候察覺出有人在看他,不甚在意地往樓下瞥了一眼。當他看見楚琴淵時微微地一愣,然後撐著下巴懶懶地丟給了他一個嫵媚而妖冶的秋波。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台上的梨人這個時候已然唱出了第一句,卻是這樣一句肝腸寸斷的話,在二人這樣妖秘而奇特的氣氛中。
樓上的那位「公子」正是前些日子和楚琴淵有過一面之緣的蝶悱惻。從她看到他後就結了帳下了樓,不稍片刻就站在了楚琴淵面前。只見她一身緞面長衫不正經地以指挑著折扇,一雙桃花丹鳳眼,眉目流轉之間顧盼生輝風情無限——她就連一副貴氣公子打扮也是如此的妖媚禍害,讓人一見頓生輕浮之感卻又心癢難耐。
對她淡笑著大方點了點頭,他就推著輪椅繼續往前。
「公子——」突然一只破爛的瓷碗出現在他面前,一個渾身髒爛瘦得嚇人的小孩子用渴求的眼光看著他,「公子行行好吧……」
楚琴淵看著面前的乞兒,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後從袖子里取出一錠銀子,剛要放在瓷碗里突然指尖運氣變了方向。
蝶悱惻笑兮兮,看著忽然指向自己被他拿來當利器的銀子,縮回了本來想中途攔截的手。
楚琴淵雲淡風輕地看了她一眼,泄了氣再次想把銀子投到乞兒的瓷碗里,結果被她中途搶了去——這次她成功了,卻是因為他的無動于衷和冷眼旁觀。
「公子——」小乞兒因為眼前這兩個人的一來一去有些糊涂,直覺手里拿著銀子的就是「大爺」,于是碗又伸向了蝶悱惻。
楚琴淵冷眼看著她拿了銀子買了很多干糧給乞兒,就推著輪椅繼續「走」。
「公子究竟是公子啊。」蝶悱惻的聲音在他耳邊懶懶地響起。
什麼時候蝶悱惻跟上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她開始在他身邊的,這些楚琴淵全都知道。本來在她出聲前他都打算裝作不知道她在身邊,等到她開了口,他才靜靜地看著她。
蝶悱惻冷笑道︰「人人都說‘婊子無情’。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無情就是像公子這樣一身超然,冷眼旁觀。剛才那個孩子分明還未懂事,你也很清楚給他銀子不如給他糧食。你給了他那麼大一錠銀子想打發他走,還是想彰顯你的富貴和善心?」
楚琴淵牽了下眉角,似乎有那麼些的不以為然。
蝶悱惻見他這樣忽然笑了,「是了,我在和你生什麼氣?你原本就是這樣冷然的人。就像我現在,天性是一副懶散風塵的樣想改也改不了。」
楚琴淵看著她,皺了下眉剛想撥弦卻被身後戲台上的叫好聲止住了動作。
蝶悱惻順著聲音望去,方知剛才的戲已然落幕了。看著他的側臉就會想起淮斟,他們的輪廓有些像,但是心性和氣質卻完全挨不著邊。
想到淮斟和自己的種種不由得在心里喟嘆了一聲。
楚琴淵這個時候突然回過頭,用一種很深邃的眼神看著她。如此的洞悉,讓她有被窺視的錯覺。她雙手一攤期期艾艾地嘆了口氣,掩飾心里的慌亂,「怎麼辦?四公子,我本來想好好听出戲的心情全被你打亂了。我看你要拿什麼賠我?」
見她話題、心情轉得快,楚琴淵也「從善如流」地收回了按弦的手。
「不知道嗎?」蝶悱惻笑得有些得意和俏皮,「那就沒辦法了,既然你賠不了我的戲,那就賠我听戲的時間吧。」這個時候分外的不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