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到底年紀不大,內力修為猶淺,這劇毒雖減弱,卻也不是她有辦法克制的。硬從鬼門關踅回來,靠的是她的堅韌和不舍。
她不舍墨陽的淚,她朝思暮想、夜夜哭泣思念的人,她說什麼也舍不下。
不可以死,不可以在他眼前死。說什麼也不可以……
鴆毒猛烈的發作起來,麗萍猛然的一弓,她知道自己筋孿了。不可以咬牙……她說不定會咬斷自己的舌頭,筷子、布巾也好,快,她不可以這樣死去……
等筋攣過去了,她沒咬斷自己的舌頭,因為墨陽將自己的手伸進她的嘴里讓她咬住。
血腥味,重重的血腥味,那是……那是……那是墨陽的血啊!
「你……」她說不出話來,顫顫的松開了嘴。
「妳不會死的。」麗萍從來沒看過墨陽這樣淒艷又淒厲的神情,像是……夜哭的山鬼,「我不許!我不許!」
「我允你。不死,我不死。」她冷得打顫,「我冷……」
景物模糊的在麗萍眼前晃過,墨陽疾速如電的施展輕功奔馳,抱著麗萍,他踹開了一戶獵戶的大門。
將一切都破壞也無所謂,只要麗萍可以活下來,就算與天爭,他也爭定了!
他誰也不怕,什麼也不怕。
第七章
這對樸實的年輕獵戶夫妻以為山上的魑魅闖進來了。獵戶執起獵叉,顫巍巍的將有孕的妻子擋到身後,「鬼魅!陰陽不相犯,你闖到我家來作啥?」
「滾出去!」獵戶眼中的魑魅滿頭長發亂飄,陰森的寒氣凍得獵戶夫妻格格發抖。
說什麼也不能走的,他的妻、他未出世的兒,在他身後啊……「這霜冷天,要我的婆去哪?你……你才滾出去!」獵戶強自鎮定吼道。
那魑魅不耐煩了,舉起像是結冰的手就要打下來--
「先打死我好啦!」獵戶的妻子挺著將臨盆的肚子,為母的英勇鼓舞著她的血,「你殺了我夫,我活著作啥?我們要死也一家子死一起!出去有野獸,你這土匪讓我們出去死?要死也死在自己家!」
「妳這是作什麼?到後面去!」獵戶又驚又痛,「妳快生了,當心孩子!」
「沒你哪有孩子啊!」獵戶的妻護著獵戶死也不放,「你說的,咱們一塊兒的。死也死一穴……」
死也死一穴……這話撼動了墨陽的心。
寒氣漸漸消散,他將掌收回,神情倒像是……迷路的孩子。
墨陽垂下肩膀,獵戶驚魂甫定,才看到墨陽懷里抱著全身是血的人,獵戶只見墨陽緩緩的將麗萍放在唯一的炕上,取了薄被將她蓋得嚴嚴實實。
獵戶仔細看,發現他有影子,對待那全身是血的人這樣溫柔,的確是個人。獵戶夫妻挪遠些,戒備的看著他。
墨陽對他們視若不見,只是來來回回的添柴火,入秋而已,他就開始燒炕了,等暖了,他坐在炕沿握著麗萍的手不放,就像是沒人在屋里似的。
在屋內將麥桿鋪一鋪,獵戶夫妻將就著睡,心里想著這土匪天亮就會走,哪知道一留就是一天一夜,而炕上的那位居然是姑娘!見墨陽視若無睹的幫她寬衣擦身,獵戶倒是不知道該把眼楮擺哪好,只好死盯著牆不放。
到底女人家心腸軟,第二天,獵戶妻粗魯的遞了碗肉湯給墨陽,「喏,別倒在我家勞煩我們收尸。」
墨陽垂著手下接,獵戶妻叉腰凶了起來,「你不吃,那昏睡的姑娘吃不吃?你們漢子是什麼心腸?粗得可比杉木!餓也餓死她了!」
墨陽接過了肉湯,他想喂麗萍,無奈麗萍昏迷久了,連咽都咽不下,然後,他根本當屋里沒人,含了肉湯,一口口哺了起來,倒是讓獵戶夫妻臉紅著走了出大門。
獵戶夫妻兩個人對望,不知怎地,手緊緊的交握。是窮、是苦,但是日日平安,也沒少頓米,孩子又要生了,他們突然覺得上蒼很厚待他們。
「婆,妳且待在家,我去尋草藥就來。」獵戶咕噥著,心里想著︰嘖,那漢子好看得跟姑娘一樣,當然跟他婆是沒得比的。他婆不就是仙女嗎?
「去吧!」獵戶妻嘆口氣,「他們也是可憐。」
獵戶尋了草藥,訕訕的拿給墨陽,「家傳的,治蛇毒甚好。治不治得了你婆,這我可不知道。不吃就丟了吧!」獵戶一刻也不想跟那煞星似的墨陽靠太近。
墨陽怔怔的看著滿把的草藥,而後塞進嘴里嚼爛,又哺進麗萍的嘴里。
這藥真苦,墨陽心里想著,若是毒藥的話,那就一起死吧!她的唇是多麼的冷啊,恐怕是把身體里的血都嘔完了。如果他是尋常男子,就可以抱著她,讓她取暖,為什麼偏偏是這種厭憎的冷寒身體,連一點點體溫都沒有?
這帶著腥臭的草藥又讓麗萍嘔了血,但是黑血吐盡,繼之是鮮血了。終于,她熬過了第一關,可以死得遲一些。
麗萍有些萬念俱灰。她幾乎將身體里的血都吐完了,五髒六腑皆受了巨創,經脈半毀,血行嚴重不足,腸胃都讓斷腸草腐蝕,她這生都得喝湯過日子了。
已是廢人,她還能活多久?拖得一日是一日,更不要說這劇毒只是暫緩而未解。斷腸草還有藥可醫,這鴆毒怎去?
她抬頭,望著墨陽燃燒渴慕的眼。縱使每日痛楚如死,為了這雙眼楮,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得。
「姑娘,可好些?」獵戶妻關懷的問。
還有氣,就算好吧?她虛弱的點頭,「這藥……很好。」
「祖傳的。」獵戶點點頭,「明日我幫妳再采去。」
墨陽握著她的手,發現反而讓她的手更冰冷,連忙松開。
「墨陽你……你妄動真氣。」麗萍眼中盈著淚說。
這可不成啊!她體內所剩不多的血都充滿劇毒,墨陽怎麼辦?怎麼辦?沒有自己的血給他當藥引,墨陽怎麼辦呢?
他沒答話,只是有點為難的笑,「我不是故意不听話的。」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妳略躺躺,我馬上來。」
然後墨陽一陣寒風似的刮了出去,獵戶夫妻心里直犯嘀咕︰他到底是人是鬼?
不消一刻鐘,墨陽背著一頭凍死的老虎回來,虎眼還暴睜著,撇開頭,他硬往獵戶夫妻面前一丟,「給你。」
這麼大頭的老虎,別說虎皮了,連根牙都是值錢的,他是怎麼馬上找到又立即打死的?獵戶心里疑惑地想。
「這值好幾貫錢哪!」獵戶說道。
「你們對麗萍好。」墨陽臉上那種迷路的茫然表情又出現了,讓他艷麗的臉孔看起來楚楚可憐,「對麗萍好就好。」他將臉埋在麗萍的袖子里,卻不敢踫她一踫,怕冷著她。
麗萍哽咽著輕撫他烏黑亮麗的頭發,「抱我一下。」
他拚命搖頭,強忍住哭聲,「妳會冷。」
「我……不怕。」她硬壓下哽咽,就怕自己嚎啕大哭起來。
「我怕!我怕極了……」他只剩眼淚是溫熱的了,「妳不在的世界,我不想待,我不想,我不想……」
她好痛,好痛!醒著痛,昏著也痛,痛得幾乎不想活了。但是,就算她整個人都痛死了、毀了五髒六腑,她的心,卻好好的、舒服的跳著,再也不會揪痛、撕裂。
「不要再離開……」她以為自己是緊緊抓住墨陽,卻只是虛弱的攀著他霜冷的手,「我不怕的,我什麼都不怕的……」
「我們一起,一直在一起……」墨陽泣不成聲,溫熱的淚證明他還是個人。他的心,也是溫暖的跳著。
他這生哭的眼淚,加起來不會比這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