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揉著額頭的腫包,滿腔怒火,「是哪個不長眼的搶到我們家先生這兒來?沒看到偌大的記號?不識字也該識得萍草圖案!」
小秋怒氣沖天的掀開車簾,「你們是哪山哪寨的?上面的人都不管的哪?四川地方,歸『追風寨』許老三管的,你們又是哪個堂下的?報上名來!」
「唷∼∼是個小美人兒。」群盜中有個看來是領頭的男子輕浮調笑道︰「好大氣勢啊,老子就愛這種辣娃兒,夠味!什麼追風寨不追風寨的,老子不曉得!」掀開的車簾里有著兩個俏生生的小泵娘,還有個白面書生。
小泵娘倒也罷了,這書生……居然俊雅端秀到這種地步,真讓人垂涎三尺。
「哥兒,」盜匪里有人撞了撞領頭的胳臂,「瞧瞧這書生,可比狎院的紅牌相公俊多了,不知道嘗起來滋味如何啊……」
「唷唷,老四,你這喜歡小女敕皮的癖好真得改改,不過瞧瞧這小女敕皮,連老子我都動心了……」
麗萍听到這樣不堪的話,只是皺緊秀眉將折扇一展,遮住了自己的容貌;小夏、小秋簡直要氣炸了,想上前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又讓麗萍止住。
「且慢,」她低聲,「這些人不認真當土匪的。妳們看,他們服裝華麗、舉止浮夸,大概是紈?子弟學人家當土匪玩玩。你們別動上了手,害人家斷手斷腳的……」
「侮辱我們二公子,就是自找死路!」她們姊妹動了氣,提了娥眉刺,就想往外沖。
「別!妳們亮了兵器,他們還有活路嗎?」麗萍苦勸,朗聲對外面的匪人說︰「各位大哥,你們也不像是缺金少銀的人,何苦為了作戲取樂,干這種攔路的搶人營生?趁現在尚未釀成大錯,快快回頭吧!」
「連聲音都這麼好听,老子的骨頭都酥了……」
「小女敕皮,跟著老子來吧,包你要什麼有什麼。我家里雖然有十五個小妾了,多養個相公也不算啥,快快出來跟老子過好日子吧……」
「等我剪了你的命根子,我看你好當和尚了,還想搶我家公子去?你發夢吧!」小秋叫嚷著。
「送去給大爺發賣到皇宮,還能當太監呢!佛門清靜地,可不要讓這些骯髒東西弄污了!」小夏也補了幾句。
麗萍心里暗暗叫苦。若是這些匪人听勸,還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偏生是不听勸了。兩造隔著車子越吵越凶,看樣子是要動上手了……
「借過。」一個動听卻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暫時的鎮壓住所有的囂鬧。
一個白衣男子無聲無息的走到他們面前,小小的山路讓馬車和搶匪塞滿了,居然沒有可以錯身的地方。
只見他散發未冠,戴著頂斗笠,帽檐壓得低低的,這伙匪人打量著他,「喂,我們攔路搶劫,你沒看到?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我沒有值錢的東西。」男子淡漠的說,「借過。」
「沒值錢的東西就把命留下!」匪人說完便沖上前去。
麗萍心知不妙,「小夏小秋!快!」
等她們下了馬車,不禁傻眼。
五六名大漢都躺在地上,面色如霜,不斷的蜷縮顫抖,那男子的斗笠棄在地上,露出一張皎潔妖艷的臉孔。
像是雪捏成的女圭女圭……精致絕倫的面容除了眉毛和瞳孔外,幾乎都是雪白的,連嘴唇都褪成淡淡的櫻色;漆黑的長發幾乎委地,穿著素白的袍子,即使知道他是男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怦然心動吧?只是那雙眼楮,那雙絕艷的眼楮,卻也如同冰鑄的一般,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一觸及他的眼神,就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像是可以吞沒一切的空虛冰冷,宛如沒有感情的猛獸盯著獵物的眼神。
小夏和小秋害怕的抱成一團,只有麗萍敢直視著這個宛如霜雪精靈的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居然連殺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彎腰撿起斗笠,晃了兩晃,昏了過去。
麗萍沖上前去扶住他,踉蹌了一下,觸手只覺霜冷,一探他的脈息,更吃了一驚。
這人……是怎樣活到今天的?她身為醫家女,自幼耳濡目染,性酷好讀書,除了怕見血實際經驗遠不如三妹鬼醫,若論醫學是可以跟鬼醫麗郭比肩的。
這脈息寒氣根深蒂固,彷佛與生俱來。她熟讀醫書,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紊亂自殘的內力。
「小夏、小秋,把這位公子扶進馬車里。」她吩咐著,又蹲身去看匪人的傷勢。
這是寒掌。果然是這位公子擊傷的,其掌雖險卻淺,乍看很駭人,一探脈象卻只是暫時的寒氣入侵,幾顆天仙丸,這些匪人個把時辰就能動了。
是刻意的手下留情,還是這位公子無力傷人?看公子沉重的內傷,恐是後者。
看麗萍忙著醫治眾人,已將人扶進馬車的小秋嘟著嘴道︰「二公子,妳也忒好心了!這些是土匪強盜欸!避他們去死的,還浪費這麼好的藥!我一點都不想救……」
小夏憂心的接著說︰「二公子,你救這些匪人也算了,車里的那個……」她害怕的回頭看,「公子呵,他的武功連小婢都害怕的。若是他存歹意,我跟沒用的小秋連當小菜都不夠的!你這慈心得改改,別什麼都往家里撿。貓呀狗呀也就算了,眼下撿只老虎……」
「什麼沒用的小秋?!」小秋抗議了,「妳又比我武功高多少?四小姐說,我比你有慧根呢……」
「天天貪著听說書偷懶不練武,慧根再好有個屁用!」小夏嗤之以鼻。
「好了,這樣也吵!小夏,照妳說,該怎麼辦?就扔下他不管?」麗萍揩了揩汗,「他身負重傷,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呢!若是沒遇到,倒也就罷了,既然遇上了即是有緣,怎可不管?眾生平等,醫家豈有漠視之理?」
「二公子,妳現不是先生,是老師!苞醫家又有啥關系?」小夏不服氣的爭辯。她怕呀,她實在害怕那個人的眼楮。
「我是醫家子。」麗萍心平氣和的治完最後一個匪人,心慈的要馬夫把不能動彈的這群土匪拖到樹蔭下,「身為醫家人,我只是選了另一條不一樣的醫途而已。」
小夏皺緊眉,硬著頭皮上了馬車。饒是這樣害怕,她還是緊緊的依在麗萍身邊,警戒的看著昏迷中的雪公子。
她很明白,二小姐這種該死的心慈是沒救了。小夏的娘當年服侍過林夫人,常常流著眼淚說二小姐最像亡母。
她們和二小姐朝夕相處,怎麼會不明白?傷貓傷狗就這樣撿了滿院子,連路邊的乞丐生了病,都會磕頭求「萍蹤先生」醫治。大半的束修不是拿去濟貧,就是施藥。怕打擾到書院其它人,赫赫有名的講經先生,偏偏住到最偏遠最小最破舊的院落里,就貪圖有個後門,替窮苦人家看病方便些。
二小姐常說︰「治病只能治一身、救一家,治國才能救天下。」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標,她竭盡心力教導這群又笨又蠢的學生,苦口婆心,好不容易學生有點出息,贏來個「士大夫之師」的美名。
結果呢?這些蠢學生狀元都考上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全當天大的事寫信來問,忙得跟陀螺一樣的二小姐還得燈下一封封慎重的看過,一封封的回……
領朝廷薪餉卻要老師賣命籌劃?什麼勞什子朝廷命官啊?
二小姐身體本來就不扎實,這麼奔波勞累,可又更讓人心疼了。
小夏和小秋對望了一眼,明白對方想些什麼,深深的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