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手八腳的把快生了的緋紅和緊張到半昏迷的光遠弄上車,見光均居然慌張得把車開上花圃,馮父怒拍了他腦袋一下,「這點小事慌張啥?坐過去!一群沒用的東西!」
就這樣,馮父親自開車,把所有人都載到醫院去了。
尖叫的緋紅被推入產房,剩下的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措手不及。剛剛不是在演家庭倫理大悲劇嗎?怎麼場景馬上轉換到醫院了?
「那種女人……小孩也未必是你的!」馮父把拐杖重重一頓。
「那的的確確是我的孩子。」光遠臉色蒼白的坐在產房外面,「我們結婚三年了,一直沒有孩子。這孩子……是緋紅吃盡苦頭得來的試管嬰兒。」
馮父呆了呆,「我就知道,這種女人肯定拿掉無數次的孩子,才會連小孩都生不出來!扁遠,你要好好想想--」
「不孕的是我。」光遠平靜的看著偏執的父親,「問題出在我身上,但是……非常喜歡孩子的緋紅堅持下肯分手,她寧可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就是要生我的孩子。」他將臉埋在手心,「我不該讓她受這麼多的苦……」
「女人只為了值得的那個男人吃苦。」夢芯垂下眼瞼,「你們的母親不也因為相同的原因吃了很多苦?」
馮父安靜下來,想起了早逝的妻。
她的身體一直很不好,醫生警告過她,她的心髒病雖然不嚴重,但是生育勢必會危及她的性命。
但她還是堅持幫他生了兩個孩子,不管身體多麼孱弱,都執意要自然生產。
這場景多麼熟悉……他也曾這樣焦心的、痛苦的在產房外等待,听著妻子壓抑的吶喊,偷偷地在胸前畫著十字,六神無主的念著佛號。
是的,他的舉止很失常,但是哪個男人能夠忍受自己心愛的妻痛苦不堪,還能夠保持鎮靜的?
那是他的妻、他最愛的人,正艱辛無比的產下他們的孩子哪。
看了眼抱住頭一面畫著十字、卻口念佛號的大兒子,他的眼眶濕潤了。
當年的一切,像是昨天才發生一般。抱著妻子差點把命賠上、好不容易才生出來的小小嬰孩--初生的嬰兒真是丑……但是在他眼中,卻是最珍貴的寶貝。
他和妻的寶貝。
在她臨終的床邊,他不是發過誓,要永遠愛著自己的孩子嗎?
這是愛妻遺留給他僅有的禮物啊。
難道……他的頑固讓他忘記了曾有的誓言嗎?
「你們哪里懂得天下父母心?」他喃喃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你們哪里懂?」
緋紅一聲聲的尖叫回蕩在靜寂的產房內外,在煎熬中等待的時間,像是很長,又像是很短。
當嬰兒啼哭震破寂靜時,所有的人部松了口氣,眼眶含著淚。
扁遠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步出產房的護士微笑著把孩子遞給他。
「爸爸……這是你的孫子。」他幾乎落淚了,「這是我們馮家的第三代……」
馮父湊過去看,「瞧瞧,這麼小的孩子,就有這麼深的法令紋。怎麼會像我這個頑固的祖父呢?注定會被人討厭的……」他的聲音不斷的顫抖。
生命如此循環不已,當年張著嘴大哭的嬰孩,漸漸長大成人……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看到了嗎?親愛的?我們的孫子……誕生了。馮父在心里悄悄的跟過世已久的妻子說著。
新生命的誕生,融化了他的頑固。抱著這個小小的嬰孩,他突然覺得以往的堅持很可笑。
「你們看,我有孫子了。」他微笑的抬頭,忍不住流下眼淚。
夢芯沒有在台北久留,第二天就匆匆趕回玉里。
「我在玉里還有工作。」離開前,她和光均躺在床上,「我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拋棄一切。」
「但是妳為我拋棄了驕傲,和我回來。」光均吻了吻她的臉。
「你確定我真的拋棄了嗎?」她挑了挑眉,「我只是被你那失心瘋的樣子嚇到而已。」
扁均沒有挽留她。他很明白,夢芯正在打造自己的王國,她不可能拋下一切,就只為了留在他身邊。
她是天生的女王,女王是無法退位當皇後的。
不過,他和楊宿倒是每個禮拜都到玉里度假,因為他們的女人都在遙遠的那一邊。
或許是夜太靜,當夢芯熟睡的時候,光均在玉里的第一個夜晚卻失眠了。
他起身在屋里翻了半天,帶了一把鋸子、一瓶威士忌和兩個杯子就出門了。
循著記憶,他開著夢芯的車,顛簸的來到河堤邊,靠著手電筒和明亮月光的幫助,找到了那棵番石榴樹。
「你這家伙!」他恐嚇的揮揮鋸子,「真該把你鋸下來當作柴火燒了!」
無風,番石榴樹卻晃了晃,像是在嗤笑。
「不過,看在你說中了的份上,就饒過你的刀斧之災。」他盤腿坐了下來,將兩個杯子盛滿酒,「我這人賞罰分明,來吧,今晚月色很好,來喝酒吧。」
波光粼粼,銀白的月光閃爍大地,番石榴傳送著酸甜的戀愛氣息。
「當然不是白請你喝酒。你趕緊讓夢芯回心轉意回台北吧,然後讓她趕緊嫁給我。我知道她只是故意讓我焦急,你好歹也把她打醒--好痛!」
又是一顆番石榴準確的打中他的腦袋。
模著後腦腫起來的大包,他惡向膽邊生,「信不信我鋸了你?!你這棵爛樹!」
番石榴樹晃了兩晃,滿樹的葉子像在輕蔑的嘩笑。
「光均,你半夜跑去哪兒了?」夢芯瞪著滿臉都是傷的光均,不知道他去哪兒弄得滿身泥巴。
「沒事。」他端起碗,吃著隔壁阿桑送來的稀飯。「睡下著去河堤邊走走,不小心跌到淺灘上。」
總有一天砍了那棵囂張的芭樂樹!扁均在心里暗暗發誓。
當然,他不知道這棵番石榴樹是玉里的傳奇之一,玉里鎮上大半的男人都轉過跟他一樣的念頭;他也不知道,玉里大半的女人,都護著這棵番石榴樹,常常跟它傾訴愛的歡喜與煩惱。
這是一則--發生在花蓮玉里小小的愛的奇跡。
之後
力華的解體,幾乎沒有人感到意外。
事實上,當夢芯被迫離開力華以後,這家公司就名存實亡了,一點一滴的崩潰,最後靠著賣土地資產苟延殘喘,兩年後,終于宣告破產。
如今,力華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和上下數以萬計的員工。
即使有無能的領導人,中層主管和員工還是努力的讓力華運作下去,但是,許多標案進行到一半,眼見就要獲利,卻因為周轉不靈與董事們無心經營,就這樣面臨結束的命運。
就在這個時刻,有家砂石場的老板承接了力華所有的資產與債務,購下所有的股份。
旁人都覺得這個老板不是呆子就是傻瓜。一個被淘空的公司,就算再低價也不值得投資。但是,那家砂石場老板卻只是笑笑,丟出了大把大把的鈔票。
鮑司改名為新力華,而空降的總裁,也即將在今天上任。
「听說還帶了自己的秘書。」主管們咕噥著,「該不會是天天玩女人、花天酒地的那種人吧……」
眾人屏息以待,只听得鐸鐸的高跟鞋聲穿過了走廊,走進會議室。
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眼角或許有些風霜,面容或許溫和了些,但是……那自信雍容的高貴氣質,和眼中自然流露的凌厲之色,的的確確是夢芯。
他們的周總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