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去別的地方。」她小小聲的說,「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說完,心里感到一陣淒涼,她拉起被子蒙住頭。
「……妳可以在這里待到不想待為止。」遲疑了許久,他才輕輕說出口,隔著被子溫柔地拍拍她。
這是最大的極限了。他的心里,有著一點點的迷惘。
意外發現蕭瀟如此溫柔,唐恬也迷惘了。
這幾天,她病得連起床都沒辦法,蕭瀟幾乎是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幫她擦臉、換毛巾、喂她吃稀飯,連工作都擱下了。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只有她照顧人的份,不會有人想照顧她,只因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兒。
重男輕女的父親,認為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職,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雜事都是她和母親在做的。
她沒有怨恨,一點點都沒有。直到那一天,知道父親要把她嫁給大自己二十幾歲的伯伯時,她臉色慘白。
她的人生還沒開始,連大學都還沒上呢,就要這樣……嫁給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
「我不要。」生平第一次,她違抗了嚴厲的父親。
然後,父親打了她一頓,把她關進房間。
其它的家人噤若寒蟬,連母親都不敢幫忙說話。
她哭了一整天,鼓起勇氣帶著身分證和存折,悄悄地逃了。
她沒有任何地方可去,連個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沒有。父親管她管得太嚴格,她甚至沒有任何交友的自由。
能夠來蕭家工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她閉上眼楮。
至少,她能待到蕭瀟結婚吧?只是,不能再做布丁傍他吃……不知道為什麼,心里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哀傷。
唐恬這一病,病了整整一個禮拜才能起床。她瘦了一大圈,蕭瀟不肯讓她整理家務,堅持親自動手。
「不要搶我的工作……」她抗議,伴隨著咳嗽聲。
「我沒有虐待員工的習慣。」他總是這麼說。
這幾天,三餐都由飯店按時送過來,而他會將她按在餐桌前--
「吃點東西,補充營養。」
「……我煮得比較好吃。」她吃了幾口,又興趣缺缺的放下筷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蕭瀟很干脆的回絕,「在妳感冒好之前,不準工作。」
「我會戴口罩做菜--」她提高聲音。
「我不是怕妳傳染給我。」他也揚高音調,「妳給我好好養病,等妳吃完飯,我帶妳去看醫生。不要跟我吵,等妳病好了,有一堆工作讓妳做。放心好了,工作不會跑掉的。」
她這才皺著眉,乖乖繼續吃飯。
等她吃完飯後,蕭瀟帶她去看醫生,可說也奇怪,明明路是平的,她就是有辦法跌跤。
看她摔倒,痛得紅了眼眶,蕭瀟想笑又不敢笑。
大概是感冒導致精神恍惚吧。他幫唐恬找借口。
不過,到了醫院,她竟然跟錯人,還一路跟到泌尿科去,害他找了半天,這也實在是太夸張了。
一定是因為感冒的關系,不可能有人迷糊到這種程度的。蕭瀟這麼告訴自己。
結果,看完醫生去拿藥,他不過是低頭掏錢,一抬頭,唐恬又不見了。
這次他怎麼也找不到人,只好請櫃台廣播。
「走失了?穿什麼衣服?」櫃台小姐和藹的問。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他有些無奈。
「穿紅色外套、咖啡色裙子的唐恬小妹妹,妳的家人在櫃台等妳……」悅耳的聲音廣播了三遍,才看到唐恬那張焦急又可憐兮兮的小臉出現。
癟台小姐不禁傻眼,她還以為失蹤的是個小妹妹,沒想到……年紀這麼大的少女也會走失?
包尷尬的是,唐恬是讓一個十歲大的小朋友給牽回來的。
「……別亂跑。」蕭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沒有亂跑。」她委屈的低下頭,「你們男生穿的衣服都好象,我才會認錯的……」
「我爸爸穿西裝欸,姊姊。」小朋友插嘴,「這個哥哥穿夾克,差很多耶。」
唐恬臉孔緋紅,無法反駁。
蕭瀟輕咳了幾次,才勉強把狂笑壓下來。嗯,忍笑對身體真的很不好。
「我不知道能干的唐恬原來是路痴。」他必須死盯著地板,才能強自忍耐。
「能干就不能是路痴喔?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她忿忿的走出醫院大門。
「……唐恬。」
「干嘛?」
「要往右走。」蕭瀟無奈的拉住她。
「這邊不是右邊嗎?」她停下來努力思索。
蕭瀟望著她好半天,「妳連左右都不分?我的天,妳是怎麼自己一個人去買菜的?不對,我應該問,妳是怎麼在台北市行走而不會迷路的?」
「有出租車啊……」她心虛的回答,「而且,你家樓下就有超市,我根本不用認路……」
這下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唐恬能平安活到今天,真的很不簡單。
第二天,蕭瀟送了唐恬一本《大台北街道圖全集》。
「你以為我看得懂嗎?」唐恬生起氣來。這擺明了是欺負她嘛。
蕭瀟擺擺手,「趁生病時好好研究地圖,多看幾遍就懂了。如果妳真的還是看不懂,我還有指南針。」
「就算是路痴,我也有辦法平安回到家的!」她大聲的抗議。
「是啊,我也覺得這是奇跡。」蕭瀟無奈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好好研究地圖,我去工作了。」
她的地理分數從來沒有及格過,要她看地圖?會不會太高估她了?
悶悶的翻了好一會兒,她發現了地圖集的新用法--
翻沒兩頁,她就睡著了。
原來地圖集有催眠的效果啊,真不錯,吃安眠藥的錢可以省了。可壞處是,害她作了迷路的惡夢,怎麼走都走不回家,還得叫出租車。
夢里,她很自然的報上蕭家的地址。
出租車司機笑笑的問︰「妳要回家嗎?」
「對呀。」
「這是蕭瀟家的地址喔。這就是妳的家嗎?」
「當然是啊,蕭瀟家就是我家啊……」
唐恬被自己的回答嚇醒,然後就睜著大眼,再也睡不著了。
這不是她的家……蕭瀟只是她的雇主而已。
是她認識的人太少,對外界太陌生,所以才會這樣下意識的依賴他……一定是這樣的。
什麼事情都沒有,沒有!她拉起被子蓋住頭。
「身體才好一些,又要出去吹風?」見唐恬往門口走去,蕭瀟皺眉,「乖乖待在屋里行不行?」
她壓抑住喉頭的咳意,「我要出去喂小鳥啦。好久沒喂了,我怕牠們餓壞。」
不等蕭瀟反對,她已圍上圍巾出去了。
一群小麻雀好似認得她,一見她出現,開心的拍著翅膀飛過來,不一會兒,她肩上、頭上已停滿了鳥兒,有的還輕啄她的毛線帽,表示親密。
蕭瀟拋下手邊的工作,跟了出來。「小心點,上次牠們在我身上拉鳥屎。」
她笑了。悶了好久,終于可以來花園散散步了。春天的腳步還很遠,但是,蕭瀟這樣輕松的站在身邊,讓她突然覺得,春天似乎近了。
他穿著套頭毛衣,顯得身形更修長,優美的側臉像是希臘雕像般,臉上雖沒有笑容,卻隱含著溫柔,他輕輕吹著口啃,原本停在她肩上的小鳥兒,飛到他的指上,啁啾著跟他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