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老女人,講話好不客氣!」他大怒了。
我哪是這麼容易被嚇到?「快講,少羅唆。」
就這樣,我們開始聊天。
他的職業很特別。在某家PUB當調酒師,傍晚才上班。我的生活不正常,他比我更不正常。我好歹早上十一點就起床,這家伙不到兩點不會清醒。
「你……你……你那個一步笑五步……」他的普通話還是破得要命。
「五十步笑百步啦,笨香港人。」到底有沒有學過中文?
「為什麼我每天一定會看到的不是個大美女,而是你這個又老又丑又潑辣的胖女人?!」他開始抽桌子。
「我也很遺憾。干嘛不是每天看到我的美少年男友,卻是個流里流氣的痞子?連中文都不會。」
「你、你……你個衰女……」他又開始罵廣東話,反正我又听不懂,順手在稿子上打著十種男人的惡形惡狀。
當中之一就是「罵人都沒創意」。
無奈歸無奈,每天都會見到,甚至比我男朋友見得還多。我男友在竹科工作,十天八天見不到面是很正常的,不像這痞子天天看得到。
說看得到,也很玄,他明明在香港。但是這兩個咖啡廳不曉得怎麼搞的,偏偏就是空間重疊。既然兩個人都沒有意思改變自己的生活作息,自然就這樣僵持下去。
好吧,我承認。日子一久,有時哪天沒見到他,會覺得有點奇怪。雖然常常互相叫罵,有時能夠傾吐心聲的,也只有這個坐飛機要兩個鐘頭的痞子靜靜的听我說話。
當然,我也听了他滿月復苦水(簡直要從耳朵滿出來),不過這種事情是互相的,只能說報應。
遠距離戀愛果然是不行的。
我那交往五年的漂亮男朋友,還是跑了。或許是心理準備做得夠,所以,我的作息一點影響都沒有。
我還是固定的吃飯、固定的打開電腦、固定的在三點半看到痞子出現在我面前。
他正在罵一個糾纏他的前女友,罵著罵著,我只是嗯嗯嗯的回應。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他又上火了。
「我當然……」突然梗住了,望著他,怎麼都忍不住滿眶的淚水。不,說什麼也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哭。
我霍地跳起來,丟了張千元大鈔給老闖娘,沖出咖啡廳,用不要命的速度把機車騎得像是飛機低飛。
一路騎,我這才放聲哭出來,實在搞不懂自己。
哭什麼呢?我不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根本就不打算和我有未來。之所以跟我在一起,不過是因為他的身邊沒有別人。
結果,我還是回家抱著枕頭哭得像豬頭一樣。
等哭到睡著又醒來,才發現自已的電腦被拋棄在咖啡廳里。這下可完蛋了,里頭還有幾乎完稿的書呢!包讓我吃驚的是,我幾乎睡掉了二十個鐘頭,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胡亂的洗臉刷牙,我又沖到咖啡廳,「對不起,我的電腦……」
老板娘冷冷的看我一眼,把找的錢給我,「在你位置上。」
謝天謝地。
罷剛落座,痞子居然滿臉怒容的望著我。
我看了看手表,下午兩點,他不該在這里呀。
「你是豬啊?!」他劈頭就罵,「電腦一丟就跑啦!害我昨天沒得上班!一直待到打烊,你不怕電腦丟掉啊?!今天餐廳一開門我就來等著了,你搞什麼失心瘋……」又是一大串廣東話。
「我……」開囗想爭辯,不知道為什麼又想哭了。拜托!我已經八百年沒哭了,搞什麼飛機?!
「你干嘛哭得跟豬頭一樣?!」他的聲音放柔,「本來就丑了,現在更丑得那個什麼慘睹……」
「慘不忍睹啦!笨香港人!」我乾脆哭了起來。
「好啦好啦,我笨啦我笨啦……」
他掏出手帕,遞給我。
「新手帕?」我還在抽噎。
「不是啦,我洗好燙過的。」言下不是不驕傲。
展開燙到有稜有角的手帕,忍不住破涕而笑。「你燙不燙鈔票?」
「咦?你怎麼知道?!」
這種情形下,你叫我怎麼悲傷的起來?
「我失戀了。」坦白著,「所以有點失控,對不起。」
這麼有禮貌,他反而受驚嚇,「你……你別想不開……那個留得山在,不怕買木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實在受不了他的爛中文程度啦。
凶他反而讓他安下心來,「對嘛,男人跑了,再找一個就是了。」
「你以為逛超市呀?!」憤怒的用他的手帕狠狠地擤鼻涕。「我懶得從牽手開始啦!」
他第一次從對面坐到我旁邊,堅定的牽起我的手,「那就從現在開始好了。」
張大了嘴,我可不覺得好笑。「不要胡鬧了!」我忙著找手帕沒濕的地方,「你不是說我又老又丑又胖嗎?!這種玩笑很冷欸!」
「我也很哀怨啊!我一點都不想喜歡你,一點點都不想啊。」他生氣起來,「我喜歡窈窕俏佳人,看你這個樣子,十年前也不像是美女。」
「要你管!」我把他的手一甩,「我才不喜歡你這種流里流氣的痞子!」一看到人全身上下都穿著炫耀用的名牌,我就全身不自在。
「那我也沒辦法。昨天看你跑掉了,你知不知道有多慌張呀?!我坐在這里一直很焦急,但是我也覺得自己很不正常呀。」他倒是說得一點都不臉紅,「我這才明白,若是再也見不到你,每天怎麼開始呀?!反正看慣了,再丑也順眼了……」
「那還真是委屈你喔!」我氣得開始收電腦,「再見!我不會再來了!」
「喂!我們還沒談出個結果,你想逃跑呀?!」他把我的筆記型電腦一拍,險些夾到我的手。
「我討厭滿身名牌的痞子!」我吼他。
「我也討厭你穿得跟阿嬤一樣!」他又吼回來。
氣得兩手發抖,「我還有大宅門似的唐裝沒穿,下回我就穿來氣死你!」
「哼,我也有!GIORGIOARMANI、DOLCE&GABBANA、KENZO、PRADA、FENDI=MOSCHINO、MONDE還沒穿出來,下次穿來嘔死你!」他跳了起來。
快手快腳的把電腦收回家,我決定再也不去那家店了。
第一天,還好。只是服務生老是跑來問我還需要什麼。
第二天,也還好。只是抽煙區居然有人要我別抽煙。
第三天,也還過得去。只是餐點分量太多,我覺得會肥。
第四天……等我意識過來,我已經坐在那家咖啡廳里頭點好餐點,時間剛好三點半。
懊死的是,那家伙又在對面。
「你沒穿唐裝。」他氣氣的看旁邊。
「你也會穿佐丹奴?」我也氣氣的看旁邊。
兩個人把憤怒都發泄在排餐上,可憐的牛排被我千刀萬剮著。
「試試看嘛。」他凌遲完了自己的排餐,低低的說。
「我不要再談遠距離戀愛。」我開始把紅蘿卜切成蘿卜泥。
「誰說遠距離?我們天天都見面見。」他把蛋剁得好惡心。
「你對我來說,是虛擬的啦!」我的眼淚忍不住要奪眶而出,「誰知道這種情形可以維持多久呀?香港到台中欸!不是台北到板橋,也不是尖沙咀到旺角。我們一年可以實際見幾次面?!而且……誰知道見面以後上這種魔法會不會消失?我不要付出真心以後又被耍了。我比你老,已經沒有青春了嘆!」
忍了半天,我尖叫起來,「我已經不是玩校園青春戀愛劇的年紀啦!」
「誰跟你玩啊?!」發完脾氣,他開始低聲下氣,「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坦白說……」他承認,「我快三十了,扮少年很累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