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的眼中出現迷惑。認錯了嗎?但是面對胡蕙時,心中這投向涌的情感,要如何解釋?
那是對艷然才有的感情啊。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她欠了欠身,「我該去上課了。」
望著她走遠,崇準確認自己沒有認錯。那特有的孤獨背影,只有艷然才有。
她不承認,是因為要遺忘跟自己有關的過去?這事實讓他心里的傷痕,更加深了許多。
心,為她而痛。
靜靜的在小禮拜堂禱告。大難之後,胡蕙養成了每天禱告的習慣,雖不曾受洗,但她相信上帝不會因為自己沒受洗就拒絕听她禱告。
漂泊多年,不斷的尋求可供依靠的肩膀,現在她真正的尋找到自己的平靜。
靜謐的禮拜堂,柔和的光照在她身上,她虔誠的仰望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喃喃祈求平靜與安寧。
再見到崇華,她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慌。過往的痛苦,像是一場惡夢,清醒後,似乎已漸漸釋懷了。比起之後遇到的恐怖經歷,那些傷痛算不得什麼。
如今的她,已明白了一件事——活著而且健康,就是一種恩典。
她有些憐惜的撫模自己手臂上的疤痕,不想再看到好友哭倒在病床前聲嘶力竭的樣子。這世界上還有人關心她,就算只有一個人,她也該為這人好好活著。
「……你的禱告還真長啊。」巧思無奈的坐到她旁邊,「你跟上帝哪來那麼多話好說?你回家慢慢跟我說,成不成?我已經餓到想哭了,大小姐,求求你跟上帝說掰掰,明天再繼續,可不可以?」
她笑了,「這就走吧。我做飯給你吃。」
「還等你做飯啊?」巧思性急的拉著她,「我們到外面吃啦!隨便吃什麼都好,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了……」
「暴食是一種罪。」
「我犯的罪多如天上繁星,再多一條也沒差。走啦走啦,我要跟神父好好抱怨一下,我叫他開導你,不是叫他騙你去當修女的……」
兩人笑語盈盈,漸漸遠去。
同樣在禮拜堂角落垂首禱告的人,抬頭望著她們遠去的方向。
崇華寂寞的眼神,有些羨慕,有些惆悵。
在課堂上看到他,胡蕙並不意外。
她有趣的笑笑。他追求的過程,並不因為這段時間的別離而有所改變。
接著崇華會出現在每個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已經很習慣了。
不一樣的是,他的臂彎不再掛著不同的女孩。不過,這也只是時間問題,畢竟他才剛到這個學校沒多久,要馬上招募到一票鶯鶯燕燕是需要時間的。
只是,一個學期過去,崇華的臂彎還是沒有任何女孩可以搭上。他的臂彎,只擁著書。
棒著一個講桌默默相對,彼此互望著,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了。
不要這樣看我。她在心里低低的喊著。我並沒有好到讓你憶念不止啊,你對我的牽掛,不過是……不過是因為我從你的身邊逃走。
「我常在想,艷然的心里,不知道還有沒有我。」經過一個學期的默默守候,這天他終於主動找上她,「但是,我發現,重要的不是艷然心里有沒有我,而是艷然過得好不好。如果她過得好……我怎樣都沒關系。」
「巧思不是告訴過你,她過得很好嗎?」她感覺自己的平靜出現了缺角,「你實在不必繼續留在這里,如果你想轉學回台北,我跟巧恩都會盡力幫忙。如果你是為了胡艷然……她不在這里。」
「她不在嗎?」崇華嘴角噙著悲傷的笑容,「等她原諒我,就會出現了。」離去前,他轉頭叮嚀,「胡老師……你的身體不太好,老是感冒,請保重。我……我現在也開始祈禱了。」
「祈禱?」
「把艷然不想听的話,說給上帝听,希望上帝能夠替我傳達,也希望慈愛的祂能夠眷顧被我傷害的那個人。」他的聲音緊繃起來,「因為,她不讓我接近,我只能把照顧她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上帝身上。」
她什麼也沒說,看著他默默離開,足音漸遠漸模糊,卻一直在她心里回響。
接下來的日子,崇華依舊遠遠的注視著她,即使知道她就是胡艷然,也不會干擾過她的生活。
偶爾,他會托巧思轉交一些小東西給她——一小把金針花、她愛吃的太妃糖、一支溫度計、她慣穿品牌的襯衫、怕她嘴唇乾裂的護唇膏。
她感冒到幾乎爬不起來的時候,巧思提了一盅雞湯進來,面帶愁思。
「崇華要我拿給艷然喝。」
「沒有這個人。」她虛弱的將頭一轉。
半天沒有聲音,回頭只見巧思淚流滿腮。
「巧思,你哭什麼?」她勉強要爬起來。
巧思按住她,眼淚下停的落下。
「你……你喝了吧……」她哭著,「何苦呢?你們何苦呢?我這個看的人都……實在是……你喝了吧,他花了一天的時間熬的,你就喝了吧……」
她喝了,並沒有流淚。只是,失去味覺的舌頭,居然覺得雞湯有眼淚的苦澀。
本以為光陰會帶走一切悲歡,但時光之河總是又帶來新的轉折和憂喜。
她開始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平靜。崇華對她來說,到底是憂是喜?她不敢深究,只能默默祈禱,希望上帝給她勇氣,面對崇華那雙深情無悔的眼眸,還能保持現在靜謐的心情。
寒假來臨,見不到那雙美麗含悲的眸子,胡蕙居然有些失落。
她很悲哀的發現,崇華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將她制約。
東台灣的冬天乾淨冷冽,不似台北的多雨纏綿。她發現,不上課的日子,居然是這樣悠長,仿佛永遠也等不到天黑。
「你發呆一天了。」巧思嘆氣,她剛參加聚會回來,發現信箱的信還擱著,知道好友一整天都沒有出去。輕輕的把一張風景明信片放在她掌心,「我想這是你的。」
沒有抬頭,也沒有署名,但是她很熟悉這剛勁有力的筆跡。
放寒假的前一天,崇華破例來到她的辦公室,告訴她,要利用寒假去歐洲走走。
她沒說什麼,只是笑一笑,說了句,「一路平安。」
「只有一個人去,的確需要你的祝福。」他也輕輕笑了。
往日邪美的眼神,現在卻只剩下淡淡的惆悵與哀傷。
風景明信片上沒有寫什麼,只淡淡說了自己在哪里——
事實上,沒有「左岸咖啡館」這家店。或者該說,所有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都是「左岸咖啡館」。
我並不是來找浪漫的,只是剛好巴黎難得下了雨,而我又到咖啡館避雨。窗外雨氣蒸騰,窗內咖啡香彌漫,這樣美麗的氛圍,我反而想念起台北沉默而幽暗的雨夜。
或許是,巴黎沒有你,而台北,曾經有你。
握著明信片,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眼前朦朧,她像是也看到台北的雨夜,窗下掙扎的茉莉花,淡淡的芳香,似乎縈繞在鼻問,揮之不去。
「什麼?你想出國念書?」巧思氣急敗壞,「為什麼我不知道?」
胡蕙困難的咽下一口湯,忖度要怎樣跟好友開口。「……只局限在台灣,實在太狹隘了,我想出國多吸收點新知——」
「所以你跟系主任說,你不續聘了?」巧思憤憤的大叫,「這種事情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