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的惡夢,都醒不過來。她將臉埋在掌心,居然沒有淚。
我失去了哭泣的力量,不知道為什麼。
疲憊的抹了抹臉,她端坐到計算機前面,開始工作。專心是有好處的,只要用心在現在作的每一件事情上面,她就會忘記外面的一切,很快的,天空會暗下來,該死的一天又會過去。
直到十點半她才不甘心的停手。守衛來敲過兩次門了,她不下班,他們也不能安心休息。
讓我忙碌。讓我不要再追悼失去的一切。我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不要再想…
「生日快樂。」祥介拿出一大把雪白的荷花,生氣洋溢的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她愕然。
安然的笑著,干淨的面容映照著飛逝如柳絮的月光,「你不知道麼?
我是帝釋天。」輕輕將她頰邊的頭發撩起來。
她閉上眼楮,輕擁住這個孩子,雪荷在他們之間流蕩著香氣。她以為已經枯竭的眼楮,卻有著灼熱的液體泉涌。
「讓我忘記一切。拜托你…所有的…」忘情的擁吻,雪荷花瓣漂蕩,粉碎間更顯香芬,在她的車子里忘情著擁吻,像是這樣激烈的愛憐可以將這世界的一切排拒出去。
「抱緊我。」她閉緊眼楮,設法緊鎖住淚水,「讓我窒息。幫我把痛苦的一切都忘記。再緊一點,抱緊一點。」這樣才能夠不流淚。
半褪衣裳的祥介卻停下動作,無邪的眼楮專注的看著她,大拇指輕憐的撫著她柔軟的臉頰。輕輕啄吻著她的臉,像是怕弄碎了她。
「我在這里。」
她委屈的哭了起來,像是母親懷里曾經的小女孩。不管歲月過去多久,她的心一直惶恐的遺失在母親過世的那一天,她的生日真的就成了母親的受難日。
「母親是突然過世的。」她的聲音朦朧,烏黑的頭發散在床單,雪白的果身在他的臂彎。祥介沒有出聲,縴長的手指溫柔的梳過她柔軟的頭發。
「我還在學校上課,教務主任突然神情奇怪的叫我把書包收拾好跟父親走。到了醫院,只看到母親覆著白布,僵直的躺著。」這麼多年了,她以為已經遺忘埋葬,卻沒想到有個角落,一直停留在國三,哭泣著不曾跟著歲月長大。
失去母親--子宮外孕內失血過度死去的--她和父親相依為命。為了恐懼失去父親,有時她會偷溜進父親的房間,探探父親的鼻息,恐懼父親會一去不回。
案親的確是一去不回--不到半年,父親扭捏的想把她送到國外念書。
「為什麼?」天真的她大惑不解,好不容易考上了商專,從喪母的傷痛中站起來,要感謝同學老師的溫柔照顧。
案親勸著勸著,突然發起怒來,怒氣沖沖的摔上門。
她的心又揪緊了。母親過世時的恐懼無依,又抓緊了她的咽喉,讓她呼吸都困難。
等懷著身孕的後母,局促不安的站在她面前,她發現,是的,父親的確一去不回了。
只比她大兩歲的後母,害怕的抓著父親的手,那原本是她和母親的位置。
拒絕了出國,她搬進學校的宿舍。在淚水中度過了專一的生活。從那天起,她就不曾回家過。
「家破人亡,你懂嗎?」她笑了起來,那些年把眼淚耗盡了,就像是說別人的事情一般的淡漠,「你大約不懂。尊貴的帝釋天,是不懂我們這些的。」
「你怎麼知道?」他的聲音溫柔得有鴉片的余溫,「陽光越燦爛,陰影越深重。說不定你知道了以後,覺得我污穢不堪聞問。」
她定定的看著祥介完美的五官,手指輕滑過優雅的線條,「你是同性戀?不對…你是雙性戀?」她想起祥介叔父異樣緊張的關心,「你和叔父也有一腿?」仰頭想了一下,「不會的,這不要緊,我一樣喜歡你…」
大約也跟著楞了一下,等听懂了她的話,祥介大叫一聲,一反少年老成的早熟,「你這個女人∼腦子里裝什麼豆腐渣呀∼」他把染香壓在身下,不停的呵她的癢。
染香懼癢,大叫大笑,氣都喘不過來,兩條雪白的腿拼命的蹬,「不要鬧了!祥介!呵呵呵呵…你再鬧,我就惱了!」
看著她頰染紅霞,憂郁讓嬉鬧沖淡得沒有影子,兩個人額頭相抵,祥介閉上眼楮,感受這難得的靜謐。
「我找到妳了。找了好久好久。阿普沙拉斯…」他唇間噙著美麗的微笑,「讓我愛你。」
染香頰上紅霞更盛,頭往後一仰,承受著少年的激情,「你已經在愛我了。」
「不是這樣子而已…」他吻著染香的頸子,虔誠的,「把你的心給我,」他在染香的胸口輕劃,「我也把我的心,給你。」
他用指甲在自己胸口劃出幾乎滲血的紅印子,像是這樣就可以交換彼此的心髒。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在激昂中,反而感到聖潔的虔誠。
「好。我願意。」微閉的眼睫上,閃著點點的淚光,不曾流下。
這一刻的誓言,就像純粹的黃金一般美麗。
可惜只有那一刻。
天一亮,回到現實中,盡避明白黃金般的誓言多麼令人留戀,她還是只能望著嘩啦啦的大雨發怔。
霧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迷蒙的水氣和雨聲悲切。像是在惆悵的舊夢中,醒來記得一點片段,和頰上冰冷的幾滴淚。
是的,染香很清醒。或許沉醉的人比較幸福。
這種清醒疼痛多了。
表面上,她很快樂。祥介總是來接她吃飯,他們會歡欣的尋找小巷弄里藏著的小陛子、咖啡廳,安靜的吃著晚餐。這個早熟的孩子,帶著稚氣,跟她聊學校,聊新聞,聊他極愛的game,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新娘,夜夜說個有趣的神話故事給她,不管將來。她也會笑著听,把他當大人,跟他說公司的事情,說自己的童年,說自己失敗的婚姻和失敗的愛情,她是這樣坦白認真,就像是跟神父告解。
就是不談將來。
我們不談。不談就可以假裝不存在。她可以笑著讓祥介教她玩仙劍奇俠傳,深夜里,孤獨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驅使主角們誅殺怪物。一直到破關,她最想殺掉的怪物,卻不在里面。她哭了。
她想殺掉「將來」。
將來是頭凶猛陰險的怪物,躲在暗處里伺機而動。等你不提防的時候,就撲上來啃噬你以為掌握到的幸福,血肉模糊的。
「將來」,一定會來。她一直在等著。屏息等著一些事情的發生和結束。
就算這樣努力的告訴自己,當祥介的叔父走進自己辦公室的時候,她的四肢,還是冰冷了一下。
第二話遍染香群的阿普沙拉斯
之四
和她握了一下手。那是堅定有力,卻縴長的手。發現自己並沒有滲出冷汗,她短短的笑了。
鐘先生借著公務攀談了幾句,「想去大陸發展嗎?我听說前陣子你跟經理討論過。」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她抬頭,呵,刺配邊疆麼?
「那邊已經有人了。」她淡淡的。
他微微一笑,這微笑,讓她發現祥介和他叔父驚人的相似。只是那種純淨的氣質褪盡,取代的是成熟和滄桑。那一點難言的憂郁,讓他成了幾個子公司女同事欣羨愛慕的對象。
但對她來說,這個男人只是祥介的叔父。
非常關心他的叔父。
「那不成問題。」他也淡淡的回答,「他們在北京,公司有意在上海成立一家分公司,需要有個人過去組織財務團隊。」他扶了扶眼鏡,微笑不曾離開他的臉,「最重要的是你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