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輕輕的拍拍她,口拙的不知道怎麼安慰。山紅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落淚,對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這種不流淚的淒涼,反而讓小喬更難受。除了默默的握緊她的手,什麼也沒辦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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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濤,你嫁人去吧。」陳豪望著來探病的山紅,「夠了。什麼合約都不要管了。我主動替你解約。你就嫁人去吧。」
正在削隻果的手停了下來,她笑了笑,繼續削下去,「我答應你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退休的。」
他嘴唇動了動,小喬的報告讓他萬分心疼,「……這樣是不對的。既然遇到合適的人,就趕緊嫁掉了。演藝生涯本是夢,你也並不留戀,不是嗎?你……」
「我答應過你。」她很堅定。對于這個一路扶持的老板,除了感恩,還有一種孺慕。她的父親從來只會喝酒賭博,回來只會向媽媽和她拿錢。這個在媒體爭議頗大,與黑道淵源頗深的「大哥」,反而讓她有「父親」的錯覺,「陳董,我從不輕諾的。難道你要讓我一點原則也沒有?」
「就算你拿到,我也看不到了。」他對自己的身體己經感到非常絕望。
「胡說!」她生氣起來,一下戲她就沖來了,臉上的妝都還沒卸,讓她看起來更冷艷,「陳董,你怎麼可以不守約定?只要好好接受治療,你不會有事的。」
山紅知道陳董對她宛如子女,他一直渴望「薛雪濤」能在瞬息萬變的演藝圈,留下一則傳奇,她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我很認真的背劇本和練歌,這次你替我爭取到的演出機會,我會努力,會很努力的!導演也說,我們很可能可以用這部作品拿金鐘獎呀。你答應跟我一起領獎的。你答應過的。」
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她害怕了起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失去這個心靈上的「父親」。她急于找對象,也是希望讓這位「父親」安心。
「你答應過我吧?陳董?」她懇求的握著他冰涼的手,「你答應過我的,對不對?」
陳豪這個囂張怪誕的硬漢,居然眼眶開始濕潤了。「山紅,你是好孩子。我是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撐到那天,絕對。
為了她寬慰的美麗笑容,說什麼也要撐到那天。就為了那無價的笑容,原本不願意動手術的他,終于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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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關于病、關于手術,他都沒讓山紅知道。他推進手術房時,山紅正在開拍新戲的攝影棚。
劇本果然張力十足,演員的確是一時之選。但是太優秀的演員,卻讓導演的協調工作更困難。尤其是在戲里有著重要地位的「母親」——導演不知道怎麼說動了息影已久的天後林雙。
她的演技的確超然,一呼一吸都牽動整個攝影棚,但是她也有所有天後的缺點,第一天就將助導罵哭了。
跋扈、自私、任性又壞脾氣。她的存在是非常惹人厭的,卻不容任何人忽視。雖然她也將近五十歲了,依舊美艷的讓人張不開眼。遲暮的花還掙扎著最後將凋的絕美。
饒是山紅已經極盡警覺,但是和她對台詞沒兩句,林雙將本子一丟,「哪里找來的木頭人?垃圾場嗎?」她馬上頭也不回的走向她的專屬化妝室。
導演搖搖頭,「林雙!別耍大小姐脾氣了。我導演都還沒喊卡,你幫我喊?你來當導演好了。」
「不是欠你人情,我需要跟一堆垃圾演戲嗎?」她轉過頭,非常潑辣的罵了起來。
導演靠近她,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她才勉強回來。等總是遲到的男主角顏日升走進來,從她突然煥發的嬌艷,山紅才了解導演用什麼誘使她留下。
林雙望著那個登徒子的表情宛如看到美食。這讓她的演技更有魄力、更熱力四射,幾乎搶光了女主角的光彩。
丙然是美艷與演技雙絕的女明星。山紅也涌起了身為演員的斗志。
但是磨戲磨得非常辛苦。林雙對顏日升總是眉開眼笑,熱心的指導他的演技,對山紅卻總是白眼加上侮辱。她雖然不屈不撓,但是工作的時間變得非常長,自從上次去了動物園以後,她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嘉斕了。
好不容易冒出苗芽的愛情,難道就要被忙碌淹沒?
她卻不願意正式面對這個問題。說她膽怯……或許吧。她不想面對可能崩潰的結果。如果在這麼美的時刻就了結……也未嘗不是好結局。
對小喬說得那麼勇敢,事實上,她是害怕的。越喜歡,越在意,越害伯。
只有投身在工作的時候,她才能將那份擔心與害伯放下。
她的確是怯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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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卸去滿臉的妝,山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滿頭自然大波浪的頭發,總是讓人羨慕的問到哪兒造型的,她總是笑笑。
天生的,要去哪兒燙?
她婉拒洗發精的廣告,如果是用母親生給她的禮物去賺錢,沒有一點自己的努力,她沒辦法接受。這頭美麗的頭發,也是對母親的唯一紀念物。
母親操勞半生,從沒過什麼好日子。等她有能力的時候,母親還是盡力攢下每一分錢,全數奉獻給哥哥和爸爸。這兩個男人從來沒有感恩過,只是盡量的壓榨她,奴役她,驅使她來跟女兒要錢。
母親總是困窘的穿著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衣服,來到經紀公司尷尬的坐著。等著跟她開口。
老板發現她賺的錢全填到無底深淵,生氣的質問著母親︰「我對她還沒你對她狠毒!我給她多少零用錢,你就拿多少,難道她賺的錢不是全給你?做人也不要太趕盡殺絕了。她身上連買杯珍珠女乃茶的錢都沒有,你到底要剝削到什麼程度?她穿的衣服是我買的、她的家俱是我添的、她住的地方是我張羅的,你這個當媽的人,到底給她什麼?」
母親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流淚。但是母親沒有錢回去,是會挨打的。勸她來跟自己住,母親卻總是搖頭。
她放不下自己的丈夫——再糟糕也是自己的丈夫;放不下自己的兒子——再不成材也是自己的兒子。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是她建立了半生的心血,她無法放棄。
若不是父親酒後失控,差點將母親打死,她找不到理由說服母親來跟自己住。「我知道爸不是故意的。但是,萬一下一次我沒發現呢?爸爸終生都會後悔,哥哥也會難過的!」她懇求著母親。
其實,她知道,爸爸和哥哥一點感覺也不會有。但是這個薄弱的理由,卻讓母親點頭了。
母親深愛那兩個男人,也堅決的相信,那兩個男人,都愛她。
望著母親寂寞的背影,她很想告訴她。那是騙你的。爸爸的溫柔只是想從你身上撈些錢來用,哥哥只是假意對你好,因為你會替他還債。他們生活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家族,分家後揮霍完了所有家產,只留下這種劣根性揮霍不了。
我那可憐的母親,最後一身是病的過世了。她淚眼模糊的回家找相片,才發現母親連張相片也沒有。衣物和相片,都讓被老板派人教訓過的哥哥和爸爸,懷恨的燒光了。
到頭來,父親居然拿出結婚相片,要賣兩百萬給自己女兒。
她轉頭就走。這個家……沒有母親,就什麼都不是。她拿了自己的相片,哭著請一位頗負盛名的畫家,替她畫母親的遺像。
和母親長得這樣相似呀……紅顏卻薄命。她發誓不再當這種凋零的紅顏。
這頭頭發,和母親最最相似。雖然國中和高中時都為了這頭頭發讓訓導處罵了又罵。母親總是得抽空去走一趟,卑屈的承受師長鄙夷懷疑的眼光。母親是愛她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