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安心養病…」
「還養個鬼!」父親不耐煩的打斷他,「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
真是夠了。不過我倒也稍微安心了些。那句『知人善任』,讓我覺得,偌大的趙氏行未必會死在你手上,只是…」他不無遺憾的嘆息,「恐怕規模就這樣而已。」
趙霾搔搔頭,人都有能與不能,真要他當商業奇才,恐怕要重新投胎。
「記住,千萬不要讓你的姊妹們插手商行的事情。」老爸疲倦的閉上眼楮,「若是她們行,我才不管她們是公的母的,就是都不行,連嫁的老公都是公子哥兒。我已經擬好遺囑了…」他睜開眼楮,犀利的盯著他,「那些笨女兒不足為懼,你倒小心林正海就是了。這一切…都交給你了…」
萬般無奈的接下家業。正海迎了出來,「少爺…這是帳冊…」
他揮揮手,「正海,你看就好了。還有,不要叫我少爺。我們都是T大的同學,叫少爺干什麼?」
正海垂下眼楮,「我父親是老爺的管家,我是少爺的管家。」
「什麼管家?」他語氣輕松,長年的冷臉還是沒有半點表情,「我父親把家業交給我了,你,」他拍拍正海的肩膀,「你是我的合伙人。」
什麼?正海抬起頭,驚愕的看著這個從小一起求學的少爺。
「沒錯。等等我就找律師來談相關的文件。」他點點頭,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發現什麼了嗎?正海心里涌起了恐懼。從小他就對這個面無表情的少爺深有戒心。在怎樣的環境下都相當冷靜,雖然他這樣有禮而斯文,卻沒什麼人可以跟他深交,像是所有的狂熱都投注在課業和學問上面。
他妒恨他,是的。從小寶課都可以跟他一競長短,但是身分上的差異,卻讓他這個管家之子深感不平。為什麼樣樣不比他差,甚至比他更優異,他卻是趙氏行未來的主人?!他這些年的心血算什麼?
正處心積慮奪取趙氏行的時候,趙霾卻要讓他變成趙氏行的主人?!
他突然覺得無力。我…居然又輸給他了!
***
太好啦∼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卻在心里狂喜不已。
正海不是想要趙氏行嗎?讓他當上合伙人,他就能夠光明正大的搶走整個趙氏行,老爸就沒話講了吧?
終于甩開這個燙手山芋…他開心的大笑。但是只有嘴巴笑,臉上其它部位都不動,其實滿可怕的,旁邊就有小孩被他嚇哭。
這樣,我就能朝學問的道路,心無旁騖的走下去了。他絲毫沒有發現旁邊的騷動,一心只想著T大的聘書。
教授。似乎是不錯的職務。能夠跟年輕的學子激發學問的火花,比起自己模索,更讓人興奮。不是說教學相長嗎?他可以親身實驗了。
準備教材的熱情,讓他燃燒了起來。
「關于神明的服飾…」他在燈下撰寫教材,苦苦的咬著筆。民俗學剛剛萌芽,他接下來的這堂課需要搜集這方面的資料。
明天去拜訪萬華的繡莊吧。他拿下眼鏡,安心的睡著了。
***
一進入繡莊,像是外面的炎夏也被阻絕在外。五彩繽紛的顏色填充著整個屋子,大型的繃棚上面還有著繡到一半的鳳凰。像是來到另外一個領域,連心都為之清澄。
「有人在嗎?」他開口,聲音在深深的堂屋像是沒有盡頭。
他等了一下,垂在門口刺繡著彩龍戲鳳的門簾被一雙素手掀開,他第一次感覺到屏息是怎麼回事。
那清泠若淨雪的眼眸,倒映著滿屋子繽紛也不動于心。是怎樣的清靜才可以有這樣的眸子啊…倒映著世間的一切卻沒有絲毫顏色可以沾染,如冰霜鑄成的艷容和這樣的眼楮成了絕配,讓人呼吸為之所奪。
「有什麼事?」她的聲音也像是薄著冰霜的小河,清亮而沁涼。
「我是T大的教授。」他回神過來,「我想請問一些有關神明服飾刺繡的問題…」
「家父外出,尚未回來。」
「我可以請教你嗎?」他第一次慌張而唐突,「我姓趙,趙霾。」
「霾?」她的眼楮在他臉上溜了溜,「倒是很配你的。你都不笑的嗎?」
她一下子就听懂我的名字了!以前都要一再解釋。「我現在很緊張,笑不出來。」他坦承,抬起眼楮,「你也不笑的,不是嗎?」
「沒什麼開心的,為什麼笑?」她撫撫繃棚,「我姓沈,沉冰秀。」
「冰秀…也很配你啊…」他凝神看著她隱約到幾乎看不見的唇角,「現在你倒笑了,有什麼開心的嗎?」
「你慌張的樣子很好笑。」她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卻有點暖意,她模模自己的臉,「你看得出我笑?」
「就像你看得出我慌張。」他的眼楮貪戀的在她臉上,不舍離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這個白面書生出去。或許別人看不出她的喜怒,他卻看得出來吧?撐著洋傘,她靜靜思索。
他也是冷心冷面的。平常來接她,總是一臉不苟言笑,把那張俊秀的臉板得一點表情也沒有。但是這樣喜怒不形于色卻讓她安心。到底他的喜怒,除了冰秀,沒人看得出來。
他們一起在新公園散步,羊蹄甲開得一園春鬧,她伸手接著旋轉飛下如蝴蝶的落花。
停下了織繡的考古話題,趙霾的心里有點忐忑。他知道自己是個無趣的男人,孜孜于學問中,完全不懂情為何物…
「你一定覺得無聊吧?」他已經從嫘祖養蠶講到明清的織造婦女了。
「怎麼會?」她有點訝異,「『可憐手爪天下無』不是嗎?」她眨了眨靈秀的眼楮,「我讀到這句詩的時候,心里覺得很感嘆。」
他知道繡莊主人是讀經師父,卻沒想到庭教之下,女兒也非泛泛之輩。
「那…我們外出散步的時候…你覺得…」他又沖口而出,馬上覺得唐突而後悔。
「我?」她清冷而嬌艷的臉龐出現了淡得看不出來的紅暈,「我覺得很浪漫。」
她背過身子,看著一池的荷。
這縴秀的背影,在他腦海里成為永恆。
輕輕的牽她的手,他第一次為了學問以外的事物動心,那個人叫做冰秀。
***
「你要娶沉氏繡莊的女兒?」父親暴怒的摔過整個熱水瓶,「不!我不答應!」
輕巧的閃過熱水瓶,「父親,你恐怕非答應不可。」
「為什麼?!」他吼著這個知書達禮的兒子,「那個老頑固當年把我害得多慘…」他想到臉頰還會抽搐,該死的老狐狸!在他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還把資金抽走,等他幾乎吐血的將事業挽回,還大言不慚的說是為了要刺激他的潛能,「誰的女兒都行,就是不能娶他的女兒!」
「我想你會答應的。」他露出特訓很久的恐怖笑容。
「你…你…」他的父親眼珠子快掉出眼眶外,「你不會…你這二十幾年來從來不對女人動心…你不會…」
「我會。」他僵硬的笑容真是陰森的要命,連親生老爸都毛骨悚然。
***
「想都別想!」冰秀的爸爸把整個繡棚丟過去,「你別想嫁給那個死老頭的兒子。」
「你不會反對的。」閃過繡棚,冰秀鎮定的喝茶。
「我才不要跟那種廢物當兒女親家!」保護自己的資金有什麼不對?
等那老鬼挽救了自己的事業後,居然開了一家更大更便宜的繡莊跟他搶生意,險些害他垮台!「你想都別想!除了他以外,你誰都可以嫁,就是他不行。」
「喔,爸爸,你非同意不可了。」女兒斟了杯茶給他,露出對著鏡子努力好久的陰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