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已耗盡,花想容扶著門框身子虛月兌地慢慢滑下。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見慣了紅塵男女,悲歡愛怨,她早已不信情、不信愛,早巳沒有了心呀。
姐妹們為情為愛的眼淚歡笑她已見得太多,她們付出心的下場多半可悲,最好最好的結局不過是被納為妾。妾是什麼?不過是一個人專屬的玩物而已,並不比在青樓多一點人格尊嚴。
見多了文人們以翩翩的風度、文雅的舉止,滿口的甜言蜜語讓姐妹們失了魂,傷了心,她早已看透了文人的虛偽做作,自私殘酷。
可是他不一樣,他呆、他迂、他直,但他不虛偽,不自私,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花姑娘,快來飲酒。冷落了我們,可要罰三杯。」
「來了。」飛快地換上虛偽應付的媚笑,他們只配看到這個面具,「咱們繼續猜拳,輸了的可要月兌衣服喲……」
不要想了,他和她本是兩條不該相交的平行線,即使偶然相遇,從此就相忘于江湖。
「哈哈,我輸了。」浪笑著飲下一杯酒,沒有人看得見她笑顏下流淚的心。
第六章
杜立平在三天後的殿試中一舉奪魁,被皇上欽點為狀元。
「花樓」今天岑寂。
倚著「花樓」的小窗,花想容對著溶溶的月色出神。夜涼如水,隔著花園,從前院傳來絲竹聲、歌聲、笑語聲……那里正上演著一幕幕貪婪虛偽、放蕩婬穢的丑劇……她就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花想容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疲累。雖然她正是花樣年華,有著綺年玉貌,一顆心卻仿佛千瘡百孔,蒼老得沒有——絲活力了。
「沒想到那個姓杜的竟中了狀元。」玲兒似乎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怎麼辦,當初他在這兒養傷時,她對他的態度壞鬩膊緩茫??岵換岊 窗?不過,小姐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會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放她一馬吧?也難說,現在的人知恩圖報得少,忘恩負義得多。小姐救過幫過那麼多人,有幾個想到要來報答的?不恩將仇報就算有良心啦!何況當初他離開的時候,小姐為了讓他斷念,故意演了一場戲把他氣走。以後送銀兩、求人向考官舉薦都是瞞著他進行的,他不知道,當然不會感什麼恩。現在只求老天爺保佑,他不要是個忘恩負義人的,否則他要是使什麼報復手段,她們這些小小賤民可招架不住。
「玲兒。」
「啊?」
「咱們推遲一天施粥吧。後天全城人都去看狀元游街夸官,一定沒人去慈恩寺。」冬天快到了,城里的乞丐日子難過,正好她也積攢了一點銀子,準備在慈恩寺布施。
「小姐?我去見杜公子好不好?」為什麼小姐這麼平靜?一點激動的表示都沒用。
「見他做什麼?」
「他不是喜歡小姐嗎?也許會和小姐有個好姻緣。」
「誰說他喜歡我的?他和咱們,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他和咱們劃清界線還來不及呢,你忘了當初他知道我的身份時的反應了嗎?」
「也許他會看在小姐曾救他一命的……」玲兒自己也沒信心了。可是小姐真的需要幫助,這麼多年,她的錢全拿來救人助人了,不剩一點積蓄。不然以她紅遍京城的身價,早可以積攢一筆錢為自己贖身從良了。
「玲兒,施恩于人,不要指望別人的回報。否則你一定會失望,會抱怨,會不平,漸漸就失去了當初助人的本心了。」平靜地說著,沒有嬌媚,沒有潑辣,只有雲淡風清。
「小姐……」玲兒一陣感動,怪不得小姐一再救人助人,不遺余力,不吝錢財,即使被忘恩負義的人一次又一次傷害也從不放在心上。「可是,小姐對他……」她看得出來小姐對他與對別人不同。
「別說了。他和咱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要有非分之想。」花想容微微苦笑,她早已決定終生不嫁,只能扼殺心中初生的情苗。
玲兒無言以對了,她知道,如果對方是市井百姓或普通商賈還有可能,畢竟這些人身份不高貴,門第等級觀念也沒有那麼強烈。而杜公子偏偏是最重身份門第、貴賤之別的儒生,這一中狀元,身份高貴,和她們一比更是一個如天上明月,一個如地上的污水溝,不是有一句詩,什麼「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什麼的,就是說自作多情的意思……「那,我去廚房給小姐端一碗蓮子羹來。」
「去吧。」花想容輕揮藕臂。
「小姐,小姐。」玲兒剛下樓一會,又大呼小叫地咚咚跑上樓來,直喘粗氣,「來了,那個……他來了……」
「什麼事大驚小敝?」花想容嗔怪地睇她一眼。
「杜……杜公子來,來了,他要來看你……」玲兒臉上又激動又歡喜的表情十分古怪。
「什麼?他——」花想容騰地站起身,「他來了,怎麼辦?快,玲兒,快幫我梳妝。哎呀,我衣服沒換,頭也沒梳,這可怎麼辦?」她像沒頭蒼蠅一樣,慌慌張張地原地亂轉。忽然又停住了,「我這是怎麼了?打扮給誰看呀……」喃喃自語著,又頹喪地坐在椅上。她和他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她究竟還想有什麼奢望?
「小姐,快換衣服吧,我拿了你最喜歡的那件孔雀翎繡裙。」玲兒喜滋滋地抖著從箱中拿出的衣裙。
輕輕一揮手,「算了,玲兒,收起來吧。」
「可是……」
「別費心了。」花想容懶懶地說,「一會兒盡快把他打發走就是了。和我們這種人牽扯在一起,對他的名聲、前途都不好。以後遇見他,我們也盡量裝作不認識,咱們救他的事,也不要向任何人提。」
「可是,小姐,咱們救了他是事實,沒有你,他哪有今天?他報答咱們是應該的。」玲兒不服氣地申辯。「何況當初他明明對你……」
「胡猜亂想的話不要說。」他真的愛上過她嗎?她自己也不確定了。如果是,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輕易地與她分開,一點也不留戀;如果不是,他灼人的眼神……
「才不是胡猜亂想,當初他的樣子明明就是……」
樓下傳來花嬤嬤的大噪門︰「杜狀元啊,您小心走好……」
來了,花想容沖玲兒一瞪眼,「總之叫你怎麼做就怎麼做,哪來那麼多廢話!」
玲兒只好委屈地閉了嘴。
「想容啊,我的乖女兒,瞧誰來看你了,是新科狀元杜公子噯……」花嬤嬤人還沒進門,就一路嚷著過來。新科狀元專門上門,她這迎春閣的名聲更響了,嘻嘻,想不到那丫頭愛撿貓狗撿人的,倒撿到個寶……
門簾掀起,不期然,兩人的目光一相遇,就膠著在一起。
他變了,早巳不見當初落魄狼狽的模樣。錦衣繡袍,昂然挺立,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容光煥發的他更顯得神清骨秀,儒雅不群。面對他花想容突然產生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低頭看著自己,只恨不能馬上在他清朗有神的目光下消失。
她還是那麼美。樸素的家常衣服,略顯零亂的頭發,沒有胭脂香粉,沒有珠釵玉飾,更沒有妖媚的笑容,冶艷的姿態,卻美得那麼天然。
「想容啊,杜公子如今可中了狀元啦。」花嬤嬤熱絡的話語打破了兩人的沉默。「人家特地來看你,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也不枉你救他一場……」
花想容沉下臉,「你來干什麼?」新科狀元大搖大擺地上青樓,他不知道傳開了會有損他的名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