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吧台前,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又回到鏡前,對著鏡中貓兒一樣的眼楮舉杯,「敬我的第三任亡夫!」飲下一大口,讓辛辣的熱氣順著喉嚨烘暖心髒,烘暖全身,「敬黑寡婦!」仰頭一飲而盡。我的酒量並不好,越喝臉色越蒼白。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再加上一點淡紅胭脂化妝出的紅腫眼圈,多可憐的未亡人!
戴上帽子,放下帽沿上的面紗,遮住貓兒一樣幽暗的眸子,美麗而哀愁的笪夫人要送別她的亡夫了。
☆☆☆☆☆
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厚厚的地毯掩去了我的腳步聲。還沒走到拐角,大廳里嗡嗡的議論聲就傳進我的耳朵里。
「真是個掃把星,克死了三個丈夫……」
「哼,克死?你們還真信呀?一連死了三個丈夫,而且一個比一個有錢,想想正不正常……」高八度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和笪頌賢同一個曾祖父的堂妹笪文莉,一個兀鷹盯腐肉一樣死盯著笪頌賢財產的八婆。
「你是說……」伴隨著一聲聲吸氣的聲音。
「哎呀,我可什麼也沒說……」
「太可怕了!難怪我見了她總覺得身上發冷,汗毛直豎。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的,直覺不喜歡的人一定有問題……」
「我也是。看她那樣子,真是標準的狐狸精長相……」
「那雙眼楮可會勾人了,我家那口子,一見她就邁不開腳……」
我撇撇嘴,早知道三姑六婆們不會說我什麼好話,平時她們不時地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一通,不過像今天這樣,所有的長舌婦們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一起開火聲討我,真是難得的盛況啊!以後想听也許還沒有這個好機會呢。
☆☆☆☆☆
另一邊,男人們的長舌一點也不亞于女人。
「笪老去得太快了,去年才辦了六十大壽吧?」
「大表哥身體一向都很硬朗的,自從三年前再婚後,身子每況愈下,精神越來越差。這不,說去就去了。」說話的是笪頌賢那個有事沒事來揩點油的遠房表弟呂一良,邊說還邊掏出手絹,按按眼角,拭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娶了那樣的女人,當然要日夜奮戰啦。古人不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咱們對笪兄可羨慕死了。」與笪頌賢有生意往來的某公司副總曖昧地邪笑著,表情讓人不得不作出某方面的聯想。
「是啊,可真是個小妖精。那胸、那腰、那臉蛋,嘖嘖,沒得說,極品!只可惜小騷貨怎麼不來勾我的魂呢?」
「你?你還不夠有錢。‘達賢’可是排名進了前十位的大企業,你的小鮑司還差了點。等你也進了全省十大富豪再說吧。」
我一點也不吃驚。男人看我的眼光總是明明白白地寫著色欲。他們在禮貌地和我說話時,腦子里想的也是我的豐胸貼著他,我的玉腿勾著他,赤果果地在他身下扭動、申吟……哼,男人!
笪頌賢還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而一旁,他的親戚故友們正熱鬧地議論著八卦。
☆☆☆☆☆
我轉過拐角,在樓梯上站著,等待他們發現我。
首先抬頭看見我的是笪頌賢的好友兼專屬律師黃中齊。他很快收起吃驚的表情,快速地走上前幾步,到樓梯口迎接。「笪夫人,您好。」
大廳里嘈雜的嗡嗡聲立刻消失,靜得可以听見一些人抽氣的聲音。我的眼楮一一掃過呆若木雞的人們,有的人尷尬地移開目光,有的臉色發紅地低下頭;還有的恨不得用口水把我吞下……很好,好極了,我欣賞這一慕,這正是壞心的我想要看到的場面。我高高抬著頭,像個接見群臣的女王,緩緩走下樓梯,眾人的目光也隨著我的腳步移動。我對自己出場造成的效果滿意極了。
「黃先生,」我幽幽柔柔地喚道,優雅地向他伸出手,「您能來真是太好了,頌賢臨終時還在念著你呢。」他是負責執行笪頌賢遺囑的律師,我最好能把他拉攏過來。
「夫人,請節哀順變。」黃中齊托著我的手。
「唉,頌賢這一走,留下我一個女人家,簡直是六神無主。」我微微側過頭,哀淒地嘆息。我知道,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我優美的後頸和面紗半掩的美麗側面。
「夫人放寬心,有什麼需要效勞的請盡避吩咐。」黃中齊果然立刻表現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英雄氣概。
「你真是太好了,中齊,我可以叫你中齊吧?」我眨眨眼,讓雙眼淚光瑩瑩,搭在他手上的手指緊了一下,「您是頌賢生前最好的朋友,頌賢不在了,我真是不知怎麼辦才好,只有依靠您了。」
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的目光也有一剎那的迷離,但他很快穩住了自己。「能為夫人效勞,是我的榮幸。」
標準的紳士答案,可是我知道,他想做的,決不是一個標準的紳士的行為。我在心里偷偷笑了。
「中齊,今天的一切就拜托您了。」我的表情充滿依賴和無助,這會大大滿足男人愚蠢的英雄情結。
男人!我總是知道男人要什麼。
☆☆☆☆☆
拈起三炷香,在燭火上點燃,細細的青煙裊裊上升,模糊了大照片上笪頌賢的面容。那眼神透過迷蒙的煙看著我,好像帶著一種古怪的扭曲的微笑,嘲笑著在他靈前上演的一出出鬧劇。
閉上眼,我不看他得意的古怪笑容。你笑什麼?笑人的貪婪嘴臉嗎?別忘了你正是靠這樣的特質才起家的,才能站在鈔票砌成的台階上睥睨世人。你已經死了,他們還活著,目光正越過你的尸體,虎視眈眈地盯著你辛苦一輩子積累的金錢,還有你的女人。
還有我,我要的也和別人一樣。你很聰明,當然不會傻得以為我愛你,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所以你用金錢的網來捕捉我,牢牢地握住繩索,不讓我掙月兌。可是現在,你死了,你牢牢守著的金錢再也帶不走了,看著活著的人在你的葬禮上瓜分你的財產,你是不是會像上次我飛去意大利買了一堆珠寶一樣覺得肉疼呢?我好想大笑三聲。
肅穆地鞠個躬,把香插在靈前,然後站在一邊,準備作為死者惟一在場的親人向來吊唁的賓客答禮。
「夫人,請節哀。」
「夫人,保重身體。」
罷才還尖酸刻薄地諷刺著狐狸精的女人一個個感性地用手絹擦拭著假想的淚水,親切地拍拍我的背,用可以讓人窒息的力量擁抱我。剛剛還色迷迷地談論俏寡婦的男人們,以無比的莊重在靈前鞠躬、上香,再對我說一通安慰的話語。
「謝謝,謝謝您。頌賢看到您來,一定很安慰。」淚珠恰到好處地噙在眼眶里,隨著我低頭還禮,黑色的紗網上,滾動著一顆晶瑩的珍珠。嫣紅的櫻唇微微顫抖著,吐出一句句低低柔柔的話。果然,我在他們臉上看到了同情、憐惜。
「感謝,請到那邊休息。」黃中齊也幫著招呼客人,儼然以半個主人自居。
哼,我的嘴角不讓人察覺地一撇,只要放下一點點餌,就有魚上鉤了。這條魚,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
好長的一場戲。
總算把死老頭埋進了土里。坐在車上,我只想快點回家,踢掉高跟鞋,丟開造型高雅別致的女帽,扯散綁得一絲不亂的頭發,月兌掉這身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喪服,跳進我那超大的按摩浴白里,好好地泡個澡,在水中滴幾滴芳香精油,直泡到皮膚發皺為止。
人生就是一場戲,我從來沒有演過這麼長的一幕。每當我轉過身,笪頌賢的那些親戚們就用惡毒的眼光盯著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吞下去。可惜呀,再凶惡的豺狼虎豹,又能把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