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詩當然有出處。」商缺月為那書生解圍。
「哦,出自何處?」幾個文人感興趣地望著商缺月。
連那吟錯詩的書生也驚訝地睜大眼。
「南朝無名氏作的一首詩。二十四橋,二十四風。
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商缺月朗聲吟道。
這一切引起了不遠處一個中年人的注意。這少年好面熟,很像京城傳來的畫像上的人。
傍晚回到客棧,關老漢經過幾天的調養,已能起身。
商缺月拿出一張地契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交給關老漢。「關爺爺,我知道您是洛陽附近的人,葉落總要歸根。我為您和小紅在東門外買了兩畝地,您祖孫二人可以在這兒落腳。二十兩銀子收著,以備不時之需。」
「不,不行。」關老漢推拒著。「有了你,我們賣唱掙的錢也多了些。這些天我生病,請大夫買藥又是你花的錢。你的錢還是留著以後成家立業吧。」
「這點錢對我不算什麼,但你們卻可以從此不再流浪。爺爺年老,也該有個安居的地方。小紅長大了,也要為她找婆家了。爺爺,你就不要推辭了。」商缺月誠懇地為他們二人打算。
必老漢含淚收下。
「小商哥,你要走了嗎?」關紅含著淚問。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商缺月用微笑掩飾淡淡的傷感。
「小商,臨別在即,老漢有幾句話對你說。」關老漢道,「你有很重的心事。」
「沒有的事。」商缺月微微一怔,急忙否認。
「你常常一個人發呆,夜晚也會對著北方長吁短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老漢注意了好些天,怎會看不出?你的心事我不問。只告誡你一句話︰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勇敢點,孩子!」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這句話一直在商缺月腦海回旋。她的逃避如此明顯嗎?連關老漢都看出來了。
她是在逃,她是在怕!
商缺月擁被坐起,望著漏進點點月光的窗戶出神。
她逃避內心對晴月的愧疚,但愧疚卻緊緊糾纏著她;她逃避對韋治的情感,但日益深重的思念卻讓她明白︰這情已刻在骨頭里,逃不開、甩不掉了。她逃避韋治的深情,因為這使她感到自己的獨立天地就要被人侵入,她害怕!
她習慣于與所有人親切而疏離的關系,她溫和地對待每一個人,但內心卻和每個人都有距離。她害怕打破自己築成的世界。商缺月雙手掩住臉伏在膝上。她是個自私鬼,她不是為了成全晴月而離開,而是為了自己,為自己的恐懼不安。
在這個男子主宰的世界里,商缺月見多了女子無力把握自己命運的例子。無論是蓬門貧女,還是朱門貴婦,她們的命運都是交給他人,交給上天,幸與不幸全由上天安排。
而她不要這樣,她不要屈從于命運.她還要追求自己的夢想。她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是,愛情、婚姻,將使她命運的韁繩握在他人手中。那種無力掌握命運的恐懼使她膽怯得只想逃。
「商缺月,你自私!你怯懦!」微微顫抖著責罵自己。
第十章
商缺月繼續南行,離開洛陽時,關老漢曾問她,是否打算回去,她回答︰「我會的。」她會去面對,但不是現在,她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她還有許多要思考的問題。
商缺月有時步行,有時搭一段拉柴的牛車。她與普通人閑聊。她會听老人抱怨兒子不孝,婦人嘮叨丈夫酗酒;她會問別人家里喂了幾頭豬,今年收成如何……她有時已忘了那個丞相千金商缺月,京城那個富麗堂皇的家、錦衣玉食的生活似乎都離她很遠了。
只有韋治不曾遠離她,夜夜入夢用深情哀傷的眼楮凝望她。
她曾為一個銅子討價還價,也為了照顧一個病危的老乞丐在一間破廟住了三天。她身上的錢不曾用來使自己的生活舒適些,而是為幫助他人日漸減少。如果不是淡泊從容、堅強獨立的個性,如果沒有夢想支持,她會受不住這些艱苦。
在千方百計擺月兌一個非要教她武功的怪老頭後,她跟著一個雜耍班子到了揚州。她在班子里彈琴,寫唱辭,甚至演戲,演了一個負心薄幸的書生。她還去見識了「春風十里揚州路」的熱鬧、繁華。
八月十五,商缺月來到了杭州,見到了美麗的西湖。
杭州城到處是節日的熱鬧景象。商缺月也買了月餅,提了燈籠到西湖邊游玩。以前她從不在意這些節日,認為不過是為玩樂找個借口而已。而今天,她第一次體會到一家人圍坐一起賞月的溫馨可貴。第一次慎重其事地過節,卻是獨自一個人。
抬頭望望天上的月亮,低頭看看水中的倒影,猜想家人是否也在湖邊賞月?母親和姐姐會不會為自己的離去哭紅了眼?父親是否又多添了幾根白發?本以為自己可以瀟灑地浪游天下,可離開了才知道、牽絆那麼多、那麼深啊!
倚著斷橋的欄桿,無心地將月餅撕碎丟在湖中喂魚,耳邊听到游人的笑語喧嘩。
如果此時韋大哥也在,會是怎樣呢?一幕幕與韋治相處的畫面在商缺月腦海掠過。長嘆一聲,這一路行來,每到一處,她都會想象如果韋大哥也在,會說些什麼?做什麼?
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讓商缺月不自在地側身探尋。
前方不遠處,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正注視著她,迎上她充滿疑問的眼光也不回避,反而對她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排開人群向她走來。
那男子身後跟著幾個帶刀佩劍的人,神情恭謹而剽悍,似乎是他的侍從。男子走到她面前一揖,「在下穆允風,請問小兄弟是……」
「商缺月。」
「久仰。」一句客套話。
「你我素不相識,久仰什麼?」商缺月淡淡地譏諷。
穆允風哈哈一笑,「你怎知我對你不是久仰?」商缺月正要皺眉,穆允風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們結伴游湖如何?」口中雖在征求意見,那幾個侍衛已圍在她身後,看來是要趕鴨子上架了。
這穆允風氣勢非凡,一定不是尋常人,自己也沒什麼讓他圖謀的。商缺月索性淡然道︰「有何不可?」
率先而行。
穆允風眼中流露出贊賞的神色,大步跟上,與她並肩而行。
穆允風面容粗獷,線條剛硬,但卻十分健談。對西湖風景名勝、傳說掌故了如指掌,一路上指指點點為商缺月介紹,使她深感有此游伴,倒也不錯。
近夜半,穆允風把商缺月送到她住的客棧,就告辭離去。
對穆允風的來歷,商缺月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
第二天一早,店小二送來水、毛巾,態度畢恭畢敬。商缺月梳洗完,掌櫃又親自來道歉。
「商公子,請恕我眼拙,不知道您是穆堡主的朋友,招待不周之處,請您千萬不要見怪。」掌櫃點頭哈腰。
「什麼堡主,我不認識啊。」商缺月一頭霧水。
「商公子您說笑了。穆堡主一早就在樓下等著,還不準叫醒您,說等您自己醒。」可見這商公子一定是個十分重要的人物。如果能攀上他,不就發達了嗎?但如果得罪了他,也可能落個身首異處。
「穆,」商缺月疑惑地說,「莫非是穆允風?」
「正是正是。」看他直呼堡主的名字,這來頭不知有多大。
商缺月下樓,果然見穆允風坐在堂中,幾個侍衛環立在後。
一見商缺月,穆允風立刻道︰「商賢弟,我來接你同游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