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不整的關系,她只略略探頭,瞥見樓下陽台上一個紅色的小扁點。
啊,有人。
「樓下的?」
「什麼事?」是一個男聲,且這聲音奇異的耳熟。
「請問你……呃,有沒有看見一塊紅色的……布?」她扭捏的開口。
「紅色的布?上面是不是繡著金色的小花紋圖樣,內面還繡著星期一?」
「你……你怎麼這麼清楚?」
「因為你所說的那塊‘布’,正不偏不倚的落在我頭頂上。」
「啊!對不起!」真是糗大了。她連忙對下頭的人道歉作揖。盡避那人根本看不見。
「你下來拿吧。」
「嘎?」
「難不成你要我留著這塊……布,被人誤會是變態啊。」
「對不起,我馬上下去。」
彼不及未干的發,她隨意套了件白衫短褲就往樓下沖丟。
門鈴響起不久,就有人來應門了。
門緩緩打開──
「是你!」迎面的竟是……他?
「世界真小啊,小不點。」東方驥微笑的看著自己的鄰居,眼底閃著愉悅。
小、不、點?心頭火又起。管他什麼VIP、重量級人物,楚楚和他杠上了。
「還我。」她手掌一攤,口氣不善。
「有求于人口氣還這麼大?」他挑起一道眉,還是一派溫和。
「你到底還不還呀?」
「不急,來者是客,進來坐一會兒吧。」他讓開身。
「不要,拿來。」
「還是進來吧,我可不想因為這樣落了個招待不周的惡名。」
「不。」
他抬眼看她,像是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你該不會怕我吧?」
「誰說我怕你來著?」楚楚不甘示弱,大步跨進屋里。
「歡避光臨野狼之家。」他故意揶揄,門在她身後輕輕闔上。
這豈是野狼之家,這根本是世界奇觀。她瞠目結舌的望著眼前的泰姬瑪哈陵、中式頤和園、長城、大雁塔,和莫高石窟、自由女神、巴黎鐵塔、倫敦鐵橋、義大利的比薩斜塔……
「這些模型都是你做的?」
「嗯哼。」
天呀,這下她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干嘛那樣看我?」
「沒想到你除了欺負小女生之外,還有這般的本事!」
「多謝謬贊。這還你。」
「什麼?喔……」看見那輕如薄紗的布料掛在他的指上,模樣真有些不倫不類。
她連忙稱謝,趕緊收了回來,胡亂塞入褲袋里,覺得自己臉發燙了。
他倒是落落大方的,沉吟了一會兒。「今天星期三,你該不會是穿黃色的底褲吧?」
她倒抽口氣。「你怎麼知道?!」連忙低頭看看自己有無走光之虞。
那頭的東方驥卻撫掌大笑。「我的天,你真的是依彩虹的七色搭日子在穿啊。」
被他戳破真相的楚楚,只覺得臉蛋似火燒般。「要你管!」她防御性的沖口而出。
「韭常引人遐想的一個小癖好。」聲音輕得宛如戀人耳語。
「你說什麼?」她狐疑的抬頭。
「沒什麼。」只見他一臉正經,仿佛剛剛的低語出自她的想像。「要喝些什麼嗎?」
「隨便。」注意力再次回到屋內陳列的模型,縴細的指頭畫過一座鐘塔的頂端。「多少比例?與實體建築。」
「不一定,大則兩百分之一,小則千分之一,端看實體建築的大小。」
「你一定去過很多很多地方。」語氣帶著無比欣羨和一絲向往。
「嗯哼。你的飲料。」他遞過一杯加了冰塊的柳橙汁。
楚楚順手接過,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修長,掌面卻有多處生繭,這不像一個養尊處優、長期坐辦公桌執筆的白皙的雙手,反倒更像是一雙勞動階級的手。
再看看這一屋子的模型,她恍然大悟為何東方驥會有著一雙宛若工人的手。
「你可知身後的那座塔?」
楚楚仔細的端詳了一會兒。「啊炳,我知道,是倫敦塔。」
「沒錯,看看角落,有沒有看見一扇窗?隔著欄桿的那扇窗戶?」
「我看見了。」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窗戶,只是不清楚他為何特別提醒。
「那是關著安妮皇後的牢房,听說這位史上壽命最短的皇後死不瞑目,到今天她的靈魂都還常常出現在倫敦塔,騷擾看守的衛兵呢。」
楚楚聞言,彈跳了一下。
「嚇了我一跳。」她孩子氣的吐吐舌,拍拍胸脯。
被她的純真逗笑了,他接連又說了幾個旅行中的小筆事。
他是個說故事的高手。
一整晚,她被那宛如低音提琴的嗓音擄獲住,悠然地听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探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說到意猶未盡,不知天之將明。
這成為兩人相處的模式。
每晚隨著天色逐漸黯淡轉為黑夜,就是他倆相處的時光。
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伙伴。
雖然設計和經營一個企業看來是八竽子打不著,不過這兩種天賦在他的生命中卻協調得很好,也安排得很恰當。
他用理性的、冷靜的、條理分明的左腦掌舵東方集團,也用活潑的、恣肆的、天馬行空的右腦產生出許多杰出的設計稿,這道理楚楚懂得,就好像在她自己的生命中,梵谷、安哲羅普洛斯和村上春樹是可以同時存在一樣的道理是相同的。
有時候,他們倆只是不停的聊天,話題天馬行空,無話不談。
她像個好奇的學生,貪婪的索求他的各種奇特旅行經歷,迫不及待的想從他嘴里套出一些設計的私家訣竅和靈感泉源,而他也毫不吝惜地傾囊相授。
他總有滔滔不絕的故事,一夜接著一夜,宛若一千零一夜里的情況,只是角色易位,以假摻真的將一些在世界各地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說得她無限神往。
說到盡興處,楚楚的瞳孔會宛如鑽石般璀璨發光,閃閃生輝。而她認真的表情,是很動人的。
有一晚上,他們的話題甚至聊到各國的女人們所展現的不同風情。
「不可諱言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血液里都有著一股法國情結作祟,許多男人的人生大夢之一就是立志到巴黎香榭麗舍大道的露天咖啡座,邊喝咖啡邊欣賞百媚千嬌的法蘭西女郎……這樣一相情願單戀法國半數人口的男士還真不乏其人。而我少年十五二十時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靠著打工三個月努力籌足了旅費,就毫不猶豫的直飛法國,企圖圓我人生第一個夢。」
「我看是滿足色欲幻想吧。」楚楚打岔吐槽。他倆已經熟稔到可以你來我往彼此揶揄。
東方驥微笑,沒有否認。
「然後呢?」楚楚催促。
他慢條斯理的吞了一口咖啡,才緩緩開口,「法國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她們篤信美麗就等于權力的真理,並且窮畢生之力要讓自己變得更美麗,其手段之極端激烈,其他國家的女人只有瞠乎其後的份。」
「那你一定飽享了艷福?」這句話問得酸溜溜的。
東方驥微笑搖頭。「那你就錯了,林語堂說過,所謂的大同世界的理想生活是住在英國鄉村,屋里安裝美國式的水電煤氣,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加上一個法國情婦……你听得出這話里的意思嗎?」
「男人都是貪而無厭?」她下結論。
他屈起指輕叩她的額頭,對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腦袋瓜露出沒轍的表情。
「我是說,多數男人是把美艷嬌滴滴的女人當寵物來疼,就像一般人對法國女子定位在標準情婦的這類刻板印象,可要他認真考慮同這類時時放電誘惑人的女子白首偕老,那還真需要有些勇氣。」
「可是你所追求的理想對象都是所謂的高挑美女。」楚楚的這句話透著微微的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