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怔怔地看著他們親密的上樓,一回神,發現那陌生男子灼灼的眼神盯著同一個方向。
注意到她的凝眸,陌生男子回頭,視線對上她的。「看來相關人士都退了場,我們只得自娛,任小姐。」
「你是?」他顯然識得自己。
可楚楚印象中卻不曾有這號人物。她百分之百肯定在今天之前,他們的生命不曾有任何交集。
直覺認定這個男人難纏、剽悍,不容人輕易忽視遺忘。
「既然及有介紹人,我還是一切自己來好了。」他靠近,有禮的伸手。「鬼冢曜司。」
「你是日本人?」楚楚禮貌性的一握,隨即松手。
「一半一半。」他似乎笑了,只見白牙在黑暗中一閃。
這時一陣風襲過,不耐這道風寒,楚楚打了個哆嗦。
「你身上的衣著撐不住今晚的涼意,來,我們進屋里。」他有檻的引楚楚進屋。
「你和東方夫婦……是朋友?」她隨他進屋。
「朋友……」鬼冢曜司仿佛瑭見笑話似的咧嘴一笑,可聲音中全無一絲笑意,反倒有濃烈的苦澀。
當他推開落地窗,踏入明亮的大廳的瞬間,楚楚突然倒抽一口涼氣。
「老天!你和東方驥……」他們的眉眼、五官之間驚人的相像。
表冢曜司挑眉。「楚楚小姐好眼力。」他不以為杵的揚唇一笑,撫著下巴。「看著這張臉,沒人能否定我和那家伙血出一脈的事實。」
只除了那個有膽一晌貪歡制造出他卻又沒膽承擔責任,到死都不承認他的老頭。
可為何……楚楚擰著眉,為何這兩人間的詭譎氣氛不似兄弟,反像仇敵對陣?
還有他說他姓鬼冢……
看出了她心底的疑問,他回答得直接、毫不避諱,「很簡單,我是庶出。」一語點出兩人與生俱來的情結。
這說明了他的姓氏,卻沒有說明他兄弟倆之間的仇敵心態。
一直到見他嘴角譏諷的抿起,楚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將心底的疑問出口,成為實際的問句。
「血不一定濃于水,庶出的那一個永遠沒有嫡長子與生俱來的權利,所以歷史上太多庶出的想打倒嫡出的太子戲碼,這也就不必我多說吧。」
「可他終究是你的兄長啊!」她沖口而出。
「兄長?」鬼冢曜司的哂笑宛如不懷好意的鬼魅。「不過是老頭子先搞了他的娘,後搞了我的娘罷了,我們兩個的成長過程和環境宛如天壤之別,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要我和東方驥談什麼手足之情未免太過矯情。」
楚楚不置一詞。他坦誠直述的話語近乎下流。所有的故事都有兩面,單听鬼冢這片面之詞對東方家似乎有所不公,還有,他非得用如此猥瑣的話語敘事嗎?
表冢曜司看出了她微慍,但毫無悔意。「抱歉,我低下的言語玷污了你的耳朵,不過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華麗的詞藻、文典的綴飾就能磨滅所有的不堪。」
「你既然視東方驥如仇敵,那又為何出現在這里?還有你到底要什麼?」她抬頭梭巡他的臉,想從那諱莫如深的表情探得一絲絲人性的顯現。
映照在他黑眸湖心的是自己的倒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鬼冢曜司輕而易舉的把所有人摒擋在高聳的心牆外,關閉心思的通路。
「我要什麼?」鬼冢曜司突然仰頭朗朗大笑,「真是個好問題……」他笑得猖狂、笑得自我,即使引來周身的側目猶不曾稍歇。
好半晌,鬼冢曜司突然斂起笑容,表情沉冷──
「我要毀掉東方驥,和他所擁有的任何東西。」他一字一句冷冷的說,像是刻意的挑釁,他燃燒的目光同時細細梭巡楚楚臉上的反應。
楚楚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他眼中的神色總有那麼一絲無以名之的熟悉……是什麼呢?她試圖搜尋腦海里的記憶。
那蓄積著饑渴、燃燒著孤寂的灼灼雙瞳終于勾起了多年前遙遠驚鴻一瞥的回憶。
那是雪夜天山里見著的一只豹子。
仗著人多勢眾,楚楚一行人方得著勇氣隔著百步之遙打量著豹子。熱血在豹眼中躁動躍然,對于這一群無端闖入它地盤的不速之客只是投以無言的凝望。
熱血在它的眼中躁動,那種熒熒的饑渴,震懾了遙遙對峙的一群人。
至今,楚楚依舊記得豹子眼底勾勒出來的那份索然。
那血性的雙眼中寫著的幾乎是一種失望,沒有對手比沒有獵物更令它覺得痛苦。
它血液中渴求的是一場血污淋灕的搏斗,一種背弓高起全力以赴的戰斗,可人類大舉入侵的文明滲透了它的地盤,剝奪了戰斗的樂趣。
對于這一群用兩腳站立行走的可笑生物,它回視以漠然,眼神里閃爍的是一種睥睨的驕傲……盡避它甚至連對手都沒有了。
最後只有一回身,漠然獨行消失在銀燦的地平線彼方。
如今,她竟然在一個人類的眼中看見當日那閃爍在豹眼中的躁動。
同樣的渴求,同樣的寂然。
仿佛是只被困在鋼筋水泥的都市叢林中的野默,四周全是被文明馴豢的家犬馴貓,沒有對手恐怕比沒有獵物更令豹子覺得寂寥了。
對一只野獸而言,再也沒有比遇見另一只能喚醒它血管里野蠻的天性和原始戰斗的對手更興奮的事了,她看進鬼冢的眼中,幡然領悟。
于是她淡淡的笑了。「東方驥樹敵太多,許下這般宏願的絕對不止你一人。」
「可是能做到的,天上地下,只我一人。」他自大到近乎自負。
楚楚嫣然,戲謔地說道︰「想要毀掉東方驥,單憑想是不可能的,可還需要魔鬼的運氣。」
「魔鬼的運氣?」不知道是她語氣里的莞爾抑或是她的回應太過輕盈,鬼冢曜司舒眉報以同樣狎謔的語氣,「我就是地獄之王,來自黑暗世界,用熊熊的罪惡火把照亮了每個人貪婪脆弱的內心。」
楚楚噗哧一笑,哪有人自承是魔鬼的?她抬頭想取笑,可臉上的笑意在看見他矜冷、嚴肅的表情時頓時化為鳥有。
「你……是認真的。」
「沒錯。」鬼冢曜司犀利的目光掃過大廳的每一處,「終有一天,我會取代東方驥成為這王國里唯一的王,這是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到時候東方驥的一切都會歸我所有,一切。」
或許是他話語中某種赤果果的渴望引得楚楚再度抬頭梭巡他的臉,這回那黑潭盡處恍然重疊某個似有若無的影子,那宛如是沁入他肺腑貪饞的深處,最熾烈渴望的回聲。
一瞬間,她靈光一閃月兌口而出,「包括樂瞳心?」
表冢曜司高大的身形一僵,有好一刻他直勾勾地瞪住她的眼神里寫著空茫嗜血的情緒,那是負傷的野獸背水一戰、不借玉石俱焚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表情真如索命的厲鬼,犀利決絕,這是楚楚多年來對一個人類起了沉入肺腑的懼意,同時也明白自己是遠遠地越界了。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轉為清明恢復澄然,顯然多年培養下來的自制獲勝了。
「有沒有人說你太過聰明?」他展眉一笑,再度施展迷人的魅力。「我已經有多年不曾被人激到如此的境地。」
「我很抱歉。」楚楚真誠的說道。
表冢曜司點點頭,「我接受。」
此刻傳來一陣陣華爾滋的音樂,鬼冢曜司旋身,陰著眼鉅細靡遺的打量起屋內的裝飾、舞池里隨華爾滋節奏翩翩起舞的儷影雙雙,眼底愈來愈陰沉。
「見鬼的格調。」他低不可聞的輕咒一聲。
「什麼?」懷疑自己耳背,楚楚問。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十分礙眼。」這是一個東方家族用顯赫的財富、霸權所構築的金粉王朝,處處刻鑿著權貴與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