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搖頭離開了人群,心里想著,這奇怪的民族,一方面致力于保存人類的文化遺產,一方面它卻也曾是摧毀人類文化的劊子手。
尋找到一條小路,默默的離開人群鑽了進去。愈走,人聲笑語漸遠,繞過了幾處斷牆圯石,荒草彌漫不見人跡,隨手撥開遮眼的枝丫,赫然看見幾座墳碑。
遠遠碑上一只烏鴉,一身黑光瀲的羽毛,人鳥各踞一方冷冷的對峙著,久久,牠顯然對我不耐的揮動了翅膀御風而去。趨前細看墓碑,才知道這正是豐臣秀吉當年自殺之地,當年的他在叛降聯合敵人的兩面圍攻下節節退守,反撲不成,于是,那雙總是握刀向外的手朝月復內一刀,為豐臣秀吉的時代畫下句點。
暮色漸漸壓頂,昏黃中幾聲寒鴉,提醒自己該回去了。
棒天我們來到了京都。
沿著京都的舊街道走著,一路走得驚奇,走得贊嘆,終究成惶惑。京都到處可見唐風的木造古剎;轉個身不經意的瞧見一個文物展覽館,一頭鑽進才發現原來是個書法碑帖的陳閱館,看著一個個親切的中國字體,或草或隸或楷,而帖旁都有一小行日文的翻譯;車站旁的小書店赫然陳列的是日文的中國敦煌、樓蘭的研究書籍,同時你也可以在這里尋找到當今世界上整理最完整的史記版本--瀧岡龜太郎的版本,這些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被忽略、日漸式微的文化資產,卻在別人的土地上被珍貴的保存著。
一股尷尬交雜著悲哀的復雜情緒突然涌生,一向如此,該屬于中國民族的成就,卻在別人手上開花結果。
見到了金閣寺時,又是另一種震撼。我以為我可以抵擋得了,這樣的美。畢竟,早從三島由紀夫筆下窺見了它蠱惑人心的一面。日本和中國出于相同的血源,在美的追求上,有著同樣的苛刻與挑剔。然而對待美,卻是極端的兩極。
中國的民族性,美到極限,只是一聲,輕輕的喟嘆。
日本不是。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寫的是對美的偏執;太過完美的東西,引起了狂熱的佔有欲,不能擁有,就只有毀了它。毀滅,于是能夠永遠的佔有。
如今重建後的金閣寺矗立在水中,不得近身,它嵌入水中的倒影成為一個永恆的黃金印象。
一到了東京,便迎接日本今年最冷的一個寒流。天冷減低了玩興,打消了預定的迪士尼和海洋巨蛋之行。于是我們決定隨遇而安。
一早前腳踏出了KEIOPLAZA,後腳就鑽入了地鐵。順著熙攘匆忙的人潮被推擠進電車,真實的體驗到東京生活的緊湊節奏。
或許因為天冷,對于這樣的摩肩擦踵並沒有太大的排斥。
東京地鐵干線分布密度堪稱世界第一,曾經有一項統計東京的通車族大約將他人生的十分之一花在地鐵里面。人生的十分之一,就消耗在這電車門一開一合間。
如同世界上其他的大都市,東京也是個多元的城市。在某一區,會看見許多安室奈美惠的化身擦肩而過,透露出今年最hito的流行;另一塊區域,裝扮摩登的OfficeLady和OfficeMan,一手持著公事包一手拎著大哥大低頭猛講,連走路間都不放過任何商機。
在最熱鬧的東京,趕赴一場接著一場耳目的饗宴,滿眼都是光華流燦,心旌為所見所听撩撥得不知定奪。然而在最熱鬧的人群中,我總有一種斯人獨憔悴的哀矜,是哪位詩人說的?總覺眼中的繁華,不過是一季匆匆的幻象。
因著寂寞,于是我知道,該回家了。
回程,帶著一顆清澄了悟的心。
日本是個矛盾的民族,菊花與劍的化身,一個有禮但實際上不怎麼謙虛的民族;然而一個國家如果沒有成就,謙虛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不是嗎?
因著野心,這個民族曾經在中國人的心上、土地上掀起了滔天巨浪,種下了深沉的哀痛,同樣也重創了自己。時間為兩個民族療傷止痛,一切起伏波瀾,如今都已回復平靜,這一段歷史的記憶正以驚人的速度被兩個民族淡化。
這是種妥協嗎?我不認為。妥協不是這樣輕易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