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樞睡得很沉很沉,眉頭卻是緊皺,像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嘉爾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也只有在他看不見她的時候,她才敢這樣看他。
不必用嬉笑的表情來遮掩,不必借故回避他的視線,就這樣讓目光放肆地他臉上身上巡邏。這個人,是這樣的熟悉,但,又是這樣的遙遠。
真是讓人心神交瘁的距離。
而他這樣睡著了,無知無覺,清秀無害。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眉頭的上空,終于,慢慢地落下去。
踫到他的皮膚。
溫熱的。
像鐵屑遇上磁鐵,像落葉遇上地心引力,明知道這是多麼危險的事,理智卻酣然退步,她低下頭,輕輕地,吻下去。
他沒有醒來,只有本能的反應,吻住她,手壓迫著她的後腦,嘴里帶著酒氣,濃烈得把嘉爾都燻醉了。
冷靜而瘋狂。
肖成樞,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把自己送給我吧。
又做那樣的夢了,窗簾輕輕飄飛,柔光淺淡,他在房子里穿行,想看看未來妻女的臉。
心里很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念頭,甚至會提醒自己不要醒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像是有誰推了他一把,重重地跌在地上,一睜開眼,就看到嘉爾的臉。
眉目清秀,笑起來雲淡風輕,頂著一頭大翻卷的亂發,笑眯眯地出現在他眼前,「醒了?」
她問。
呃?!
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躺在地板上,後胸勺隱隱作痛,而面前的女人發梢濕漉漉的,身上還散發著沐浴露的清香,沒有化妝,露出久違的細膩肌膚以及淡紅色的唇瓣,像是剛要成熟的櫻桃,知道一口咬上去,清甜之中會有淡淡的酸澀,但,還是誘人深入,忍不住想咬……
想咬……
大腦里真正轉的念頭,是好像曾經咬過吧?
在殘夢里,在依稀的記憶里,竟然有這樣恐怖的念頭!
他身上只穿一條內褲——還好有內褲!但床上被套床單枕套都消失不見,枕芯丟在床疊上,一派荒涼,腦子里嗡嗡作響,聲音顫抖︰「這、這……」
「不要一臉被非禮的樣子,」嘉爾蹲著拍拍他的臉,「你昨天太沒品了,吐得到處都是,搞得我收拾了半天,到現在都沒睡。咦,捂什麼捂?我小時候又不是沒看過,快起來吧,給我買包子去。」
「是這樣?」肖成樞非常不爽,「你要清理東西,所以把我踹下來?」
嘉爾笑得非常無辜,「不然怎麼換床單呢?」
「靠,你不知道叫醒我?」
「叫得醒的話我就不用費這個勁了。」嘉爾站起身來,拍拍牛仔褲,「快點去買!我等下要去車站啦。」
如果時間倒回到幾個小時之前,听到「車站」兩個字,肖成樞絕對要發火。只是現在,宿醉之後的腦神經遲緩得像是忘了添油的齒輪,一轉動起來就嘎嘎作響,到了小區外的早點攤,才開始覺得很不順氣。
對于嘉爾此番的離開他有一萬個不滿。兩個人一起做生意,一起生活,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每天早上他先去店里,她後到,然後一起吃午飯晚飯,晚上有活動就各自活動,沒活動就一起回家。其實很多時候他都不再想安排節目,因為,跟嘉爾一起在屋子里看看電視斗斗嘴,那樣的輕松與樂趣,是任何一個地方都找不到的。
只是短短幾個月,全身的神經與細胞都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突然她一下子說走就走,還不如叫他去轉基因。
已經到了九點,從家里到車站半個小時,如果故意拖延讓她錯過車子……算了,又不是不會買明天的票。
她畢竟有她的自由——盡避這兩個字更多的時候應該寫成「任性」。
對著熱氣騰騰的大蒸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肖成樞叫老板︰「給我兩個包子,一根油條,一個茶葉蛋,一杯豆漿,一只麻團,再拿一袋女乃。」
而與此同時,嘉爾把昨晚的罪證統統塞進洗衣機,啟動鍵按下,水嘩嘩響。
一切痕跡都將消失。
他對于那個晚上將不會有任何印象。
簡單地上樓收拾了一下行李,肖成樞就回來了,大堆東西往桌上一擺,自己點上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嘉爾拈起一根油條,「以後可別這麼浪費了。」
「切,哪個女人會像你這樣難侍候。」
「好啊,以後你都不用侍候我了。」嘉爾環顧室內,「以後你結婚了,再留我的房間也不是個事,我的東西都打包好了,你哪天有空送回我家去。」說著看了看牆上的鐘,「朝軒應該快到了……」
朝軒果然準時,她話音還沒落,手機就響了。
「我得走了,拜拜,人渣。」她經過他身邊,從沙發背後俯去,在他面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要努力賺錢哦!」
肖成樞整個人都震動一下。
簡單得像家常便飯一樣的親吻,就像她常對爸媽做的那樣,但卻是第一次用在他身上。肌膚被她的唇瓣踫觸,像是有一道電流通遍全身,更可怕的,是他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好像,她曾經這樣對他做過。
好像,所做的還不止這一點點……
腦海中有依稀的殘象,但太迅疾太縹緲,他用力靠向沙發,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惱怒不已,而這時大門已經「嗒」的一聲關上,嘉爾已經下樓去。
朝軒已經迎上了樓,接過她的行李,「成樞不送送你?」
「他啊,才懶得呢。」
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嘉爾遠遠望向車窗外。朝軒在鏡中看到,忽然問︰「發生什麼了嗎?」
「啊?」
「今天你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哈,漂亮吧?」
「不單單是漂亮。」
沒有上妝的肌膚透出柔亮光澤,眼眸如水浸過的寶石,唇像是沾著露水的花瓣,一切看起來跟往常沒有什麼不同,但,整個人的氣韻都變了。好像鳳凰浴餅火,青瓷出了窖,經過某種洗禮,得到某種重生。
至于其間發生了什麼,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內心守護了一個更大的秘密,變得愈加飽滿。
即使是離去,也不覺得悲傷。
在檢票口,和朝軒簡單地告別,無意中回首,他頎長的身影還在,目光越過人群,追逐著她。她揮揮手微笑,意外地,瞥見他身後飛快跑過來的人。
肖成樞。
他的速度一向很快,當初就是校運會的短跑選手,T恤外面罩著青色襯衫,衣擺飄飛起來,他跑到檢票口,檢票員正要問他要票,但手還沒有伸出去,他已經沖了進來。
「喂,喂,那個人沒票!」檢票員朝工作人員喊。
嘉爾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沖到面前,一時之間,忘了說話。
時光不再具有意義,她看到的當年的肖成樞拿了短跑第一名,大笑著跑到她面前,把獎品交給她。
因為那是一本很厚厚的筆記本以及一支很好很好的鋼筆。
而這兩樣東西他都不感興趣。
但知道她會感興趣。
像過去的那麼多個日子一樣,他無時不刻不替她留意著她感興趣的東西,卻不知道,她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你跑來干什麼?」
她听到自己喃喃的聲音。內心里有個聲音,「如果他這個時候叫她不要走」……她會不會留下來?
「這東西給你,」他把一袋子早餐給她,「不能浪費。」
淚水一下子迫上眉睫,她迅速低下頭,「靠」了一聲。
「在外面記得吃早飯,別熬夜了,老得太快,以後沒人要。」
「車來了我要上車了……」再不走,他會看到她的眼淚吧。
「等等!」他拉住她,忽然兩只手把她的頭發一通亂揉,「這麼恐怖的發型,還是趕快換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