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喜歡?」
她搖頭。「不是。」
他沉默一下。「我可以去換一只黃色的回來。」
她看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不是,跟那個沒有關系……我說真的,這只倉鼠很可愛。」
「但是,妳不想要。」
她一個勁地低頭,沒有否認。
「余音。」
「我不知道……我有點害怕……再面對這種事,」她還是沒有看他,伸出縴長的手指,探進籠子里。銀灰色的倉鼠好奇地停下來,看了看,然後跑下滾輪,湊近鐵欄嗅聞。「付出了這麼多的感情,然後在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又不得不失去……我……」
他看著她,發現自己做了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他,深吸口氣,被浸濕的瞳孔在鏡片後面閃爍。「……謝謝你,書偉。」
「我可以拿回去退。」他告訴她。
「不,我喜歡牠,牠好可愛。」她凝視著又跑回去玩滾輪的小倉鼠,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我喜歡牠。」
他看著那只精力過盛的倉鼠,然後將目光挪回女孩臉上平靜的微笑,慣來沒有表情的眼楮忽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詭異光芒。
他覺得自己……怪怪的。
冬天的黃昏。才剛過五點,夕陽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打卡下班,在天的盡頭留下凌亂的晚霞。
星期五,大多數人早已經離開學校,準備要歡度周末。向來人來人往的山道上只偶爾傳來幾句人語聲,然後慢慢隨著腳步遠去消失。
體育館旁邊的場地,有幾個像是棒球社的成員,正在進行投擲練習。更遠一點的地方,還可以听見傳來幾聲隱約的公車喇叭聲。
懶洋洋的聲音驀地響起︰「書偉?」
王書偉睜開眼楮,轉回頭,面無表情地向室友打招呼。「遠毅。」
「我剛剛在上面看到你。」蕭遠毅伸個懶腰,順手指向體育館旁邊的攀岩場。「你在干嘛?」
登山隊。「……思考。」
蕭遠毅模模眉毛,好奇地看他一眼。「喔。」
他垂下目光,繼續凝視河堤底下顏色怪異的潺潺水流,沒有再說話。
已經很習慣好友的沉默,蕭遠毅打個呵欠,走到另一張長凳躺下,閉上眼楮開始打盹。
十分鐘過去,躺在一邊睡覺的男孩突然開口︰「社團的事?」
王書偉微微側頭,望向說話者。「嗯?」
蕭遠毅繼續閉著眼楮,佣懶的嗓音里滿是睡意。「我是問,你在擔心社團的事情嗎?」
他眨一下眼楮。「不。」
「我以為社團的情況有點糟。」
他點頭。「是不好。」
「所以?」
他轉回頭,看著在遠方天空日夜交接的璀璨雲霞,沒有馬上回答。
上個學期那場社慶的盛大成功,打響了佔卜研究社在學校里的名聲,加上「佔卜社魔女」的傳說持續蔓延,社團的成員數曾經一度暴增到兩百多人。
但是,好奇心隨著時間消失。
三年級成員淡出社團活動的同時,許多當初慕魔女之名而來的人,漸漸不在社團上出現,而有更多的人,絕大多數是女生,也因為另一個魔女的傳說,開始對社團卻步。
這個月剛舉行過的社慶,情況遠不如活動組的預期。再較之今年年初那場社慶的盛況,學弟妹受到的打擊更是嚴重,對社團的投入也顯得意興闌珊起來。
不到一年的時間,佔卜研究社已經從極盛走到極衰,遠毅之所以會有剛剛的疑問,是可以理解的。
斂起目光,他開口,沒有特色的聲音維持一貫的平板。「弗損益之,無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無家。」
蕭遠毅慢吞吞地打個呵欠。「什麼意思?」
「社團不會有事的。」
躺在椅子上的男孩睜開一只眼楮,有趣地望了似乎正在閉目養神的好友一眼。
「喔。」
又過了半分鐘,蕭遠毅從椅子上爬起身來。「那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余音的黃金鼠死了。」
「所以?」
「我送了她一只新的。」
「她不喜歡?」
他搖一下頭。「她帶回去養了。」
蕭遠毅模模眉毛,似乎覺得很復雜。「書偉,我還是听不太懂。」
「她很傷心。」他沒有見過那麼傷心的劉余音。「但她還是把那只我送給她的老鼠帶回去養了--如果到最後還是會失去的東西……為什麼人還要去追求?」
蕭遠毅沉思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好友。「因為她喜歡黃金鼠吧?」
「但是,」他頓一下。「她終究是會傷心的。」他後來才知道,黃金鼠只有三年左右的壽命。
「我不知道,書偉。」蕭遠毅眨眨眼楮,又習慣性地抓抓眉毛,思考一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不過,這大概跟比賽一樣吧?最後的結果如何,有時候也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那些過程,我覺得就已經很值得了。」
「……是這樣嗎?」
「我是這樣想,但是余音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
餅程。
木然的目光動也不動,繼續望著底下的水流。「……遠毅,我是長子。」
「我知道。」
「我父親是民意代表。」
蕭遠毅打個呵欠,微笑看著他。「啊,書偉,你是要告訴我,我以後會看見你站在立法院,用那個機器人的聲音,質詢我們那些可憐的部會官員嗎?」
他低著頭,許久,沒有表情的嘴角驀地動了一下。「……不,我只是說說。」
蕭遠毅眨眨眼楮,抬頭望向天空,突然換了一個話題︰「對了,書偉,你為什麼想送余音黃金鼠?」
他瞥向一旁的好友,眉頭微微攬起,不太確定遠毅的意思。「……因為她的黃金鼠死了。」
蕭遠毅看他一眼,然後聳聳肩,伸手從口袋里掏出口琴,湊到嘴邊。
王書偉坐在石凳上,听著身邊的好友吹奏口琴,沉默的目光抬起,投向遙遠的山巒盡處。
太陽終于沉落,最後的余暉在西方的天際釋放最後的燦爛,迅速消失蹤影。晚風揚起,搖動林木婆娑,溪聲潺潺,河堤上兩道人影,低沉的琴韻在帶著點寒意的空氣中悠揚飛舞。溫柔的夜靜靜染上山頭。
月亮出來了。
然後,沒有起伏的聲音。「……遠毅,這是『兩只老虎』嗎?」
無論是什麼樣的過程、無論有沒有得到收獲,大學四年一樣會過去。一個轉眼間,已經是鳳凰花開。
六月,畢業典禮,又一批學生要離開。
王書偉踏進豆花店的門口,朝座位上的人點頭。「明欣學姐。」
「嗯?嗯嗯?」一身學士服打扮的朱明欣頭也不抬,繼續愉快地享用豆花,一邊含混地應道︰「嗯嗯嗯嗯?」
他木然地看著那個愉快得一點也不像是畢業生的人,不作聲。
朱明欣呼嚕嚕地解決掉剩下的豆花,豪氣地伸手抹干嘴。「書偉,你來干嘛?」
他將手上的海芋花束放到桌上。「恭喜學姐畢業。」
她看著那把看來所費不貲的美麗花束,挑高眉。「恭喜我畢業?!」
「恭喜。」
「……書偉學弟,為什麼我覺得你真正想說的是別的呢?」她懷疑地看一眼沒有表情的男孩,聳肩。「算了!學姐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就當你是誠心誠意恭喜我吧!」
他點一下頭。「謹學學長在找學姐。」
她翻白眼。「別理他。那家伙緊張兮兮的,不過就是畢業典禮而已,不去參加又不會畢不了業!」
「沒交報告,會畢不了業。」
「……學弟,我以為你是來祝福學姐畢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