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的,是面對自己『兒子』朋友的父母,」風非淡淡地說︰「你真的看過安家夫婦和『女兒』相處的情況嗎?」
「你是說……」
「很簡單,安家重男輕女。」風非拿起杯子啜飲。「安恬日在家里,根本是多余的。」
「你是說,安伯父、安伯母虐待她?」
她靜下來,嘴角扭曲。「何必呢?虐待,還要他們記得家里有這個人。對有些人來說,『女兒』根本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比一件家具還不如。」
「我不相信。」
和天陽相識八年,他也見過安家現在已經離異的兩個家長幾次。雖然就像風非說的,他從來沒有看過恬日和父母相處的情形,但是從安天陽受重視的情況看來,他沒有辦法想像安家父母會用風非描述的那種方式,去對待同樣是自己所生的女兒。
何況,天陽一直很疼愛他那個唯一的妹妹。他以為安恬日在家里,就是她在長兄心目中的地位,最受寵的那一個。
風非說的,完全不合邏輯。
「我說了,他們沒有虐待她。他們做了一切父母該做的事情︰生她、養她、讓她受高等教育,但是有沒有愛,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冷冷地笑。「話說回來,範姜,你不是應該是最了解這種事情的人嗎?人前,和人後,完全不一樣的面孔。表面的功夫,和所謂的『事實』差別有多大,不是當事人,根本不可能明白。別說是別人,你就算去問恬日,她也不會告訴你,她的父母不愛她。因為她總覺得,那種冷淡,是理所當然的,她的父母只是比較不喜歡她而已。至於這種不喜歡,到底是針對『女兒』,或者單單只是針對『她』,對她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還是搖頭。「我不信。」
「看來,是我對你的期望太高了。我還以為你這只希多拉應該會懂的。」她嘆氣。「回想一下吧,範姜,一起住了幾年,你見過那對兄妹主動說要回家過嗎?安家的家境應該不錯,為什麼安恬日的生活費,是由她的大哥在支付?你听過恬日提起她的爸媽嗎?你難道從來不會覺得奇怪?」
沒有。
他不得不承認風非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不起眼,但的確存在的事實。然而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每個家庭表達感情的方式不同的關系,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看了他一眼,風非又繼續說︰「不過,那不是重點,安恬日不是受虐兒,你不用太緊張。不被父母親重視,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這個世界總是還有更恐怖的父母,一山還有一山高。我要說的是,因為這樣的家庭背景,恬日不太能了解『喜歡』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應該說,她沒有辦法確切去分辨,人跟人之間的感情差別,對朋友的感情、對家人的感情,和對戀人的感情,對她來說,可能都是一樣的。範姜,你要追她,得直接一點,否則,她是不可能明白的。」
他沉默下來。突然冒進腦海的,是那個小女生對於自己生涯規畫的執拗。她花了一年的時間,只是想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對於數學的「喜歡」是出自真心。
有差別。她肯定地這樣告訴他。
半晌,嘴角突然扭曲。「小風,從頭到尾我不記得有人說過要追她……你這個結論,會不會下得太快了一點?」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是這樣嗎?」
他肯定地點一下頭。「就是這樣。」
她嘲弄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假裝沒有察覺眼前人的目光,範姜光垣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若無其事地繼續品嘗香醇的咖啡。
第八章
「恬日。」
安恬日回過頭,看見一身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門口。「學長,晚安。」
「吃過沒有?」
她抬頭看看桌上的時鐘。「啊。」
「啊。」他嘲弄地重復一次。「出來吃,我買了便當。」
她有些困惑地看著男人,不太確定這是怎麼回事。
「安恬日,」發現她遲遲沒有反應,他搖頭。「出來吃飯。」
「喔,好,謝謝學長。」她低下頭,蓋上書本,然後跟著走出客廳。
範姜學長怪怪的,從美國回來以後,就是這樣。
以前總是加班到很晚的習慣改了,大多數時間,都會七點的時候到家,即使還是超過一般上班時間,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在公司里忙到深夜。
留在公司的時間少了,在家里的時間自然變多,常常她從補習班下課回到家,會看見他坐在客廳里翻著報紙,一派悠閑的模樣。
奇怪的,不只是這樣。她總覺得,學長從美國回來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變得很多,三天兩頭,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從外面買東西回來給她吃。
看著男人專心吃著便當的俊挺側臉,她說不上來自己心里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有一些她還不明白的改變正在發生。學長似乎正在進行什麼事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學長留在家里的時間多了,兩個人本來就是室友,當然會常常踫到,而他回家的時候順便買個便當回來給她吃,似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他不抬頭,隨口問。
她思考一下,決定老實說︰「我只是覺得,學長最近有點怪怪的。」
他抬起頭,盯著她,表情如謎。「比方說?」
「學長最近工作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忙。」
他皺眉看她一眼,搖搖頭,低頭又開始動手上的筷子。「慢慢上手了。一般人類都有一種東西,叫學習能力。我出國前,因為才剛剛當上課長不久,要花很多時間去熟悉一些職務上的改變,現在比較適應了,工作效率當然變快。」
「喔。」
「而且,我不打算把命一起賣給公司。工作做完了,當然就是下班,留在辦公室里又沒多的薪水領。」
「加班費呢?」
「加班費?」他睨她一眼。「你不知道嗎?那種東西早就不流行了。這年頭,只有不需要加班的人才有加班費可以領。」
她點頭,表示受教,低頭繼續吃他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便當。
「……就這樣?」
「嗄?」
男人已經吃完了便當,將剩下的紙盒收拾干淨,丟進垃圾桶里,坐回到沙發上,一邊喝著剛剛倒的白開水,一邊抬高眉毛,開口問︰「我說,你剛剛說的『有點怪怪的』,就只是這樣?」
「學長也覺得自己有很多地方怪怪的嗎?」
他瞪她。「安恬日。」
「是,學長。」她溫馴地應聲。
「閉嘴。」
「喔。」
男人看了她許久,搖頭。「看來,人還是不應該期待一根木頭突然自動變得靈巧。」
她吐吐舌頭,扮個鬼臉,低頭繼續吃她的便當,沒有作聲。
嘆息聲。「我去美國一年,你收過我幾張明信片?」
她思考一下。「每個月一張。」
「你大哥呢?我寄給他幾張?」
她眨眨眼楮。「學長,你不記得自己寄過幾張明信片給別人嗎?」
他抿緊嘴。「幾張?」
她搖頭。「我不知道。」
「一張都沒有。」
「喔。」她困惑地看著他,不太確定他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
「一年,我打過幾通電話給你?」
她老實說︰「學長,我不記得這些了。」
他眯起眼楮。「那去年聖誕節,我打過電話回來給你,你至少記得這個吧?」
「嗯。」
「我告訴你什麼?」
「聖誕節快樂。」
範姜光垣瞪著她,臉色沉下來。「安恬日,你不要告訴我,我花了一個多小時跟你講電話,你只記得一句『聖誕節快樂』?正常人的腦容量沒這麼小吧?你這個樣子也想考上研究所?台灣的教育水準這麼低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