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頓一下,斜眼看向說話的下屬,挖苦地說︰「有本事的話,你就把她娶回家看看。保證你馬上後悔。」
「說得好像你就住她家隔壁似的,裝熟!」吳伯勤看向老板似乎不是很愉快的表情,露出一臉賊相,「說真的,小野,你不是在追那個大美人吧?」
「關你屁事。」
王成睦呵呵笑,「我看你是踩到地雷了,吳伯勤。小野當然是在追那個大美人,否則听到你說要把人家娶回家,他干嘛臉色這麼難看?」
田野不耐煩地看著兩個同事。「你們兩個是說夠沒有?」
「啊,生氣了生氣了。」吳伯勤故作瑟縮狀,「怎麼辦?木頭,我惹老板生氣了。」
「怕什麼?小野又不會炒了你,頂多叫你明天把要給陳太太的估價單交出來。」
「我看你比小野還狠!」吳伯勤瞪同事一眼,「明天?陳太太要的那一堆東西,我最少也要花上兩天去找。明天要我交出來,你不如叫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伯勤。」田野簡單地說︰「陳太太約的是後天下午三點,我明天下班以前就要听到完整的報告。」
「小野!」吳伯勤苦下臉,「你不早跟我講!」
「我說過了,是你沒在听。」田野不為所動,嘴角隱隱露出一絲獰笑,「我記得你那個時候正忙著跟小宛打情罵俏,所以才沒听見吧?」
「小野……」
「記得︰明天下班前。沒有報告,你就準備遞辭呈吧。放心,我不會慰留你的。」
十點鐘,最後一桌客人散去,廚房的清潔工作也進行得差不多了。呂奉先檢查過廚具的清潔狀況,微微點頭。「幼婷,餐廳呢?打掃過沒有?」
「天下御苑」唯「二」的女性員工之一,負責外場服務的尤幼婷點點頭。「都整理好了,鳳姐。」
「明天的早班?」
皮膚黝黑的蔡祺瑞舉手。「是我跟阿胖。」
「記得就好。還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齊聲︰「沒有了,鳳姐。」
終于又是一天結束。她輕輕吐口氣,露出微笑,「大家辛苦了,明天見。」
員工散去,她親自關上鐵門,開啟保全,穿著在店里換回的T恤牛仔褲,戴上墨色的自行車用安全帽,跨上從後門牽出的腳踏車,就往幾條街外的家門前進。
充滿了各式車輛的台北市,腳踏車反而是比較少見的交通選擇。除了星期天公園里孩子們的休閑娛樂用途,必須仰賴人力起動的鐵馬,似乎已經不再受講求效率的台北人所青睞。
不過,以她的例子來說,家里距離餐廳,騎腳踏車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如果動用機車,似乎有浪費能源的嫌疑;但又不是能夠輕松步行的距離,所以決定到「天下御苑」的時候,她就買了這輛深紅色的越野腳踏車。二十七段變速,競賽車種,沒有多余的裝備,跑起來非常輕快,在巷弄車流間穿梭,倒也挺方便的。
一個轉眼,熟悉的巷口已經映入眼廉。深紅色單車鑽進巷子,平穩地在公寓鐵門前停下。月兌下安全帽,順勢松開綁在腦後的馬尾,宛如黑綢一般的卷發披散垂落,繃了一整天的頭皮松懈下來,她這才感覺到自己從廚房里的「鳳姐」變回了呂奉先。
正要掏出鑰匙,淡淡的菸味鑽入嗅覺,她閉上眼楮,輕輕呼吸,然後開口︰「田野,你不睡覺跑到外面干嘛?」
一聲冷笑,公寓鐵門應聲而開。黑暗的樓梯間,透過外面透進來的路燈,隱約可以看見男人模糊的身影和一點火星。事情很清楚︰這家伙還不打算放過她。
兩手搬起單車,她從擋在門口的男人身邊擠過,踏上兩道階梯──比這個混蛋矮了十幾公分,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然後轉身面對他。「怎樣?」
「今天晚上那道竹筒雞盅,不是‘司晨望疇’。」
她一定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認識這個家伙。「你又知道什麼了?菜是本小姐煮的,我要說它是‘司晨望疇’它就是。」
「去你的!呂奉先,這就是‘天下御苑’的待客之道嗎?」田野怒視著她。「隨便拿道菜出來,就打算唬弄客人?我要吃的,是那道拿過台灣區乙級廚師大賽特別獎的‘司晨望疇’,不是你隨隨便便作的、到哪里都能吃到的竹筒雞盅!」
她瞪著他,壓低聲音︰「你說話放客氣一點,田野。什麼叫‘我隨隨便便作的’?‘天下御苑’不上什麼隨便作的菜!」
「那今天晚上又怎麼說?」他冷笑,「我可是期待得緊啊!傳說中的‘司晨望疇’竟然拿竹筒雞盅來充數?‘天下御苑’是這樣表現誠意的嗎?」
她懶得跟他羅嗦。「隨你怎麼說,反正你要‘司晨望疇’我就給你‘司晨望疇’。‘天下御苑’已經盡力了,如果你還是不滿意,以後可以到別家餐廳去用餐,恕小店不克招待!」
他咬著牙,一雙眼楮像是要爆出火來,「呂奉先,你!」
「我怎樣?」她挑高眉,「田野,你要來用餐,我會盡力款待。柯伯伯把‘天下御苑’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失望。凡是進了餐廳的,就是客人,我不可能因為個人恩怨而特別虧待你,這是身為一個廚師的分寸。不過你要是只想來找碴,老實告訴你,‘天下御苑’雖然是小餐廳,也不在乎少你一個客人。本小姐的手藝,還怕沒有人賞光嗎?搞不清楚狀況!」
他只是瞪著她,一臉烏黑,像是要被怒火燒焦一樣,沒有說半句話。
她不理他。「沒事了嗎?沒事我要回家睡覺了。」說完,她雙手搬起單車──深怕他又像上次那樣,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想要自告奮勇──然後挺直腰桿,踏上階梯。
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安靜地開口︰「喂。」
男人瞪向她,還是一臉的不快。「干嘛?」
「別再抽菸了,整個樓梯間都是味道。」
他皺起眉頭,「你討厭別人抽菸?我怎麼不知道?」
她沒有解釋,只是聳聳肩,繼續往上走,只留下他站在黑暗的樓梯間中,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指間的火星。
她不是討厭「別人」抽菸,她是討厭「他」抽菸。不過要那個笨蛋弄清楚這一點,恐怕困難了點。
走近位在四樓的自家公寓,鐵門打開,等在門口的弟弟乖巧地接手,將單車搬進室內。
「小全,爸媽睡了嗎?」
還是學生的呂奉全點點頭,看向攤倒在沙發上的姊姊,露齒笑。「姊,你又跟野哥貢上了?」
所以弟弟才會等在門口。她跟田野的吵架聲音,怕是整棟大樓都听見了吧?她疲累地閉上眼楮。「那家伙上輩子跟我結了仇,連到餐廳吃個飯都可以讓他找到把柄跟我吵架。」
「那是因為野哥喜歡你嘛!」
听到這句話,原本閉目養神的呂奉先刷地張開眼楮,一雙美目殺氣騰騰,直射向膽敢說出禁忌的弟弟。
體型也算是高大的呂奉全瑟縮一下,舉起雙手。「我是無辜的。姊,你老是不許別人提這事,可這就是事實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你不許我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冷哼,「我管別人怎麼想!田野那家伙跟我不對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喜歡我?他喜歡找我麻煩才是真的。」
看著那一臉不容人反駁的嚴峻表情,呂奉全只能苦笑點頭,「哈哈,好啦,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