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開玩笑的。
只要他說個「不」字,元鱗真的會碎。
就真的,變成一條死魚。就像他曾經看過的無數只同類,身體變得僵硬,尾巴再也不能擺動,再也不能呼吸,翻起肚皮浮在水面,慢慢變臭變爛。
只是腦海掠過這樣的景象,就已經渾身發寒。
「去龍門吧,」龍神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吟誦著某種咒語,「成為龍,呼風喚雨,千年萬載。這樣肉身不需要留戀,到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這樣掌握你的生死,你……」
「不。」冷汗浸濕了頭發,阿白的面色沒有一絲血色,卻無比淡然,眸子里有一兩星火焰在燃燒,冰冷的風吹在身上,整付副軀殼都要凍住,用舌頭發出聲音成為一件困難的事,大腦,卻無比的清晰。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小魚兒那麼討厭龍。」渺小的白鯉,在高貴的龍神面前慢慢抬起頭,輕輕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既然龍神已經活了千萬年,也無法否認這個笑容有著如花綻放一樣的美麗。是的,唯有在夜色深處盛開的白色花朵,才有這樣耀眼的清輝和幽靜以及洞徹一切的清明,「你們,從來就沒有過丟不下的人和事吧,也從來沒有過難以離開你們的人吧……」
可是我,我有不願離開的人,也有一個人,一旦沒有我,人生將變得沒有辦法想象。何況,何況,我曾經給過她三個願望,只做到了兩個,還有最後一個,無論,如何,也不會違背。
因為,那是她最大的心願。
也是我的。
「……成為龍,真可憐——」
龍神的眉梢微微一挑,仿佛有「嗒」的一聲響,阿白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變得破碎,骨骼再也不能支撐血肉,軟軟地倒下。
嘴角的笑容,卻沒有改變。
米苔,米苔,我沒有失約。
即使我的身體不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個空間,我的魂魄,會飛回去找你。修行了五百年,我至少可以保持入夢的能力。
至少,我能在你的夢里出現。
我,遵守著諾言,不會讓你一個人。
在你的有生之年,我會陪著你,以所有我能夠做到的形式。
你,不會孤單。我親愛的,怕孤單的小女人……
整個人從雲端墜下,穿透長風,往下,往下。
阿白閉上眼楮。
腦海中顯出她笑起來的樣子。
淡紅的唇像初開的花瓣,露出一顆小虎牙,眼楮彎彎的。
是這樣的溫暖。
暖暖的可以讓他輕松地面對死亡。
只是想象中的碎裂遲遲沒有來臨,一道金繩捆在他的腰上,而底下,有巨大的振翅聲,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身子穩穩地落在了一片華彩流金的羽毛上,有人拖住他。
「喂,這麼死了會有人傷心的哦。」
面前的女孩子穿一條搶眼的火紅色皮質短裙,嘴唇也涂得火紅,眼皮上涂滿寶藍色眼影,亮晶晶的,緊接著眨眨眼,「不要以為我是指她哦,我是指我啦,我啦!快點為我對你的深情感動吧!」
沒有對她的話認真,阿白被身子底下的東西嚇住。
一只大鳥。
活了五百年,阿白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巨大、這樣華美、這樣高貴的鳥。羽毛似華彩流金,五光十色,他和小魚兒坐在上面,輕得就像是它的兩根羽毛。
大概,這就是小魚兒說起過的大妖怪。
飛鳥振翅,停在龍神面前。
「又是你,」龍神動容,「看在你我都為上古神族的分上,我已經放過了金鯉,你還想怎樣?」
大鳥沒有開口,巨大的眼楮注視著前方,仿佛沒有听到龍神的話。
「放過阿白吧,」小魚兒坐在華彩的羽毛中央,仿佛坐在天女織就的無邊錦緞上,「我跟你走。」
龍神一愣,「你說什麼?」
「作為一條血統純正的金鯉,我化龍的機會比阿白大很多吧?」
「不可以!」龍神還沒有回答,阿白用盡氣息叫出聲,他比誰都清楚小魚兒的過去,「你最討厭龍——」
「就是因為討厭,才要變成龍啊,」撫著畫成飛天狀的眉毛,小魚兒高揚著下巴,「憑我的血統,一定很快就可以成為螭龍吧!到時候把這些破龍一條條踩在腳底下,不是很爽嗎?」
「……」
龍神的涵養比阿白想象的好,果然幾千年不是白活的。看著小魚兒,龍神淡淡開口道︰「那麼,就是你跟我去龍門了。」
「不錯!」
小魚答得器宇軒昂,躍下鳥背。
得到肯定的答復,龍神解開阿白身上的雷禁,已經死了大半的阿白渾身一輕,但是,元鱗躺在龍神掌心里,已經碎了一半。
「沒辦法修復了。」龍神道,「留在我這里吧,我會保護它不再破碎。
就目前來講,這確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這麼說……」阿白吃力地抬了抬幾乎已經動不了的頭,「我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沒錯!」小魚兒一拍他的肩,幾乎把阿白拍昏過去,「記住你欠我的人情,哪天遇上一條特別特別威風的龍,就請她吃飯!」
「小魚兒……」阿白想握一握她的手,然而,已經做不到了,五百年光陰在眼前掠過,而今天之後,她將不再記得世上有過他,生離死別在即,也沒有任何話說得出口。說謝謝,太見外;說再見,明知已經不可能;到頭來,只有叫一聲她的名字。
「走啦,」倒是小魚兒爽快,「婆婆媽媽干什麼。」
阿白點點頭,猛地,「喂,龍神,你拉完屎總得擦啊——」
斑貴的龍神大人回過頭,臉色很黑,「什麼事?」
尾聲
方太太請來十一名一流專家會診,還是診斷不出米苔左手的狀似鞭傷的傷痕到底是什麼。皮膚表層溫度極高,竟然能夠將水瞬間氣化。更奇怪的是,這樣恐怖的傷口,竟然沒有影響到身體的其他機能,患者除了長時間的昏睡外,身體一切正常。
除了使用物理手段替傷口降溫外,專家們所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努力了半個月之後仍然沒有好展的情況下,專家團派來一位代表同方太太商量。
「以目前的醫療技術,恐怕無法治愈令嬡這種皮膚病。」老專家搓了搓手,神情不無尷尬,「還請夫人另尋高明。」
「都是廢物!」方太太身邊異常美貌的少年站了起來,「你們收取六位數的診費,給我們就這幾句廢話嗎?」
看似荏弱的少年,發起脾氣來竟讓人難以抵擋,而老專家也著實汗顏,「病癥我們會繼續研究,診金——」
「醒了!」專家團的成員之一急匆匆地走來,滿面喜色,「醒了醒了!」
小源立刻推開他快步跑去。
「哎,小源你不能跑,慢點……」方太太也追去了。
病床上,米苔睜開眼就看到自己被凍在巨大冰塊里的手,五指邊緣,冰塊正在慢慢融化。緊接著,就是連全身血脈都要燒灼起來的疼痛!
「啊——」無法自抑地,慘呼聲出口,到今天,到此刻,才知道阿白以往忍受的,是什麼樣的痛苦,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因為疼痛而蜷起的手指,「阿白——」她像個溺水的人握住最後一根稻草,「阿白——」
「他走了,」手的主人眸子深沉,「在你出事的時候,他一個人走了!」
「小源?」米苔有點吃力地喘息,「不,你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只是踫了一下,就已經這樣了,他,不知道他……」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小源尖聲叫,眸子里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激越,「明知道他不可信任,我還是信任了他,明知道那樣的人沒有辦法照顧好你,我還是讓他照顧你,那個人!再讓我看見他,我會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