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的笑聲,直率的態度,完全不像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樂家人。她有點困惑,又有點著迷的望著眼前滔滔不絕的美麗婦人。
「……所以啊,我就跟那個死小子說,要他趕快把未來的媳婦帶來給我這個婆婆瞧瞧。不過那死小子不知道老套的鄉土句看太多了,怕自己的心肝寶貝女朋友被惡婆婆虐待,一直推說忘記。」美麗的婦人優雅的喝了口茶,搖搖頭。「陳小姐,你看看我,向是會虐待媳婦的那種類型嘛?」
听到「未來的媳婦」,覺得有點尷尬,畢竟她和玄麟從來沒有談過這類的事,面對這個話題,她只能笑。「伯母,叫我若衣就好。」
「若衣,叫烏阿姨,別叫我伯母。」本名吳明秀的樂夫人輕笑。「我跟玄麟他父親分居都十年了,早就不當自己是樂家人。」
她乖乖听話。「烏阿姨。」
烏明秀滿意的點頭,仔細又看一眼ど子著幾年來一直念念不忘的意中人。「我听穎穎說,你在美國念的是兒童教育?」
坐上銀綠色的名牌跑車,乘著夜色,來到貓空山上喝茶。玄麟的母親似乎對這一帶的茶館頗為熟悉,一進門,隨口跟老板打聲招呼,硬拉著她到靠茶田的座位坐下。沒有多久,茶和點心便由年輕的工讀生送了上來。
「嗯,因為爸爸是美術老師,所以我從小就對這方面有點興趣。」她露出靦腆的微笑。「可是我對美術始終沒有什麼天分,所以只好來當小朋友的老師,望梅止渴也好。」
溫柔。謙遜。烏明秀在心中默默勾先選愛兒會被眼前女孩吸引的原因。「這幾年,一個人在美國……很辛苦吧?」
她搖搖頭。「還好,一開始可能有一點點,因為我的英文底子很差,可是遇到很多人,願意幫我適應新的環境,到後來也不覺的辛苦了。而且,穎秋姐也偶爾會撥電話給我,幫了我很多忙。」
「想家嗎?」
「……很想。我從小就沒有離開家這麼久,剛開始幾個月,每天晚上都躲在棉被里哭。好沒用。」她紅著臉說︰「可是讓家里送我出國念書,已經是很勉強了,更不可能讓我常常打國際電話回家撒嬌。而且因為我比較苯,大學花了五年才念完,再加上第一年的語言學校,人家只要念一期,我念了兩學期才畢業——花了家里好多錢,根本不敢念到一半,跟爸爸媽媽說想要回家……」
「真是個好孩子。」烏明秀笑︰「要是我那個笨兒子有你一半貼心就好了。」
「玄麟很體貼、有聰明……我根本比不上——」
听到別人稱贊自己不長進的兒子,直腸子的母親不賞臉的嗤之以鼻。「聰明也就算了。體貼?那個被沖壞的小子別給其他人添麻煩就算是天幸,哪里體貼?」
「阿姨?」
「你應該還記得那渾小子高中時候什麼樣子吧?三天兩頭換發色,根本把自己的頭當成染缸,今天高興換什麼顏色就換什麼顏色——那個年頭,只有會幫派的在染頭發,那有一個好人家的孩子成天頂著那種奇怪顏色的頭發的?」
她忍不住莞爾,想起自己對玄麟的第一印象。
「一般人都不可能忍受了,更別說他們家。」她嘆口氣。「那個小子從小被一堆人寵慣了。小麒一個人到人生地不熟的紐約讀書,都沒有說什麼了,就他一個人鬧脾氣,還要搞得全家雞犬不寧……」
「那是因為玄麟舍不得他哥哥——」她忠實的為男友辯護。
烏明秀擺擺手,不受理抗議。「說舍不得,全家都舍不得。仲麒最長孫,你想我婆婆會比那個死小子好受嗎?我做母親的,會比那個死小子不愛小麒?還有從小照顧他們兩兄弟的穎穎,會不難過?而且,你想想仲麒,才十五歲,就要一個人到紐約生活,這也就算了,還要常常擔心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所以我說他是被寵壞了,一點點小事不順遂,就要鬧個天翻地覆。」
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許,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確實是這樣吧?但是她也明白玄麟的心情,和重要的人分開,那樣的痛苦,是絕對無法輕易釋懷的。
「玄麟不是故意要麻煩其他人的。他是真的很愛他的哥哥。」她靜靜的說。
玄麟的母親看著輕啜著茶的女孩,微微勾起嘴角。
電子鈴聲響起,向年長的女性說聲抱歉,她急忙拿出皮包里的手機,是玄麟。
「玄麟?」
「若衣,你跑到哪里去了?」男人著急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剛剛我到班上去接你下課,結果櫃台小姐說你先走了,到你家,老師又說你還沒回家——你現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貓空,跟你媽媽喝茶。」她努力安撫男友。「有事嗎?」
他靜了一下,然後懷疑的問︰「我媽?她去找你干嘛?」
「我——」
「若衣,我跟那個死小子說。」一直沒有作聲的貴婦放下陶杯,白皙的掌心朝上,朝她深處。
她乖乖的將手機交上。
「喂,小麟啊?還在哪里?不過,你的動作最好快,我可不保證等你慢慢模上山,你可愛的小若衣不會對你有其他不好的印象……真是沒禮貌的小子,竟然掛女人電話。」一邊抱怨,一邊將手機交還原主。
「玄麟要來?」她好奇的問。
「生怕他的心肝寶貝會被自己的母親吃掉似的。」她毫不淑女的翻個白眼。「不理他,若衣,我們剛剛說到哪里?」
「說到仲麒出國的事。」
烏明秀笑望眼前的女孩。「你是不是一直覺得,玄麟他爸很過分,硬是要把他們兄弟拆開?」
遲疑片刻,她輕輕點頭。
「雖然我對那個男人的很多做法不太滿意,可是,在這件事上,我是贊成他的。」
「為什麼?」她不明白。
「你根本沒有辦法想象,天底下會有感情這麼好的一對兄弟。從小,仲麒要去上洗手間,玄麟一定跟去。玄麟有蛋糕吃,也一定留一半給中起。兄友弟恭,作父母的,當然放心。但是等兩個人上小學以後,問題就來了。開學第一天,因為兩個人沒有被分到同一般,就鬧到老師必須請學校跟家里聯絡。之後,座位要排在一起、活動要在同一組——」吳明秀搖頭,「他們是雙胞胎,不是連體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頓了一下,她又繼續說︰「仲麒還比較听話,玄麟那個混世小魔王就麻煩了。整天黏著哥哥,說也說不听,有仗著我婆婆疼,根本不可能讓那兩兄弟分開片刻。你說,不使出激烈的手段,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難道真的不能好好疏導嗎?」相信兒童是可以溝通的她,听到這樣的說話還是不太可能信服。
「這樣說,說不定不對。」吳明秀坦白的說︰「可能是那個男人跟我都沒有盡到父母的責任,等到問題嚴重了,才想到要解決,可是有沒有耐心,最後才會用這種下下之策。」
「啊!阿姨,我不是在說——」這才發現自己的言下之意似乎有責怪長輩的意思,她慌張的想要澄清。
「不要緊。」直爽的婦人搖搖頭,毫不在意。「阿姨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做好母親的料,也從來不知道要怎麼跟小孩相處。所以我才覺得你很了不起,竟然可以整天跟小孩泡在一起。可憐的是他們姐弟,有這麼差勁的一對父母。」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能低頭望著杯中靜止的茶水。
「……我一直相信,那個男人那樣做是最好的。畢竟仲麒是長子,出去磨練磨練也是好事。順便也看看玄麟這小子能不能變得懂事一點。小孩子鬧脾氣歸鬧脾氣,總有一天還是會知道爸媽的苦心。」她淡淡的說︰「一直到玄麟那年出事,我才驚覺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那個時候,那個男人跟玄麟之間,已經不是小孩子鬧脾氣這麼簡單……穎穎告訴我,玄麟‘恨’他的父親。我常常在想,他恨的,應該也包括我,我這個從來沒有真正盡餅一天當母親責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