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衣。」
抬起頭,背光的高大身影遮住落日,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她愣住,瞪著他手上拿著的白色氣球。
愛情的記憶浮現腦海。抓住長裙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這是我第三次同樣的問題。」醇厚的聲音溫柔,宛如不可能實現的夢。「可以請你當我的女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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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得不佩服自己。他苦笑著,移動滑鼠,修正屏幕上呈現的色彩。說什麼其他的不重要?硬撐大方。
——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這麼多年,連人都回到台北,沒有只字片語?在她的心里,他算什麼?他到底算什麼?
她想過他嗎?還愛著他嗎?七年,分隔兩地,是不是已經有其他的男人在他美麗的少女心里留下足跡?他「想」知道、想知道得要命,卻礙于面子,一句也問不出來。
懊死。
話說回來,七年……人事變遷,恍如夢覺黃梁,終于再見到連自己都以為已經永遠失去了的少女——就算不管什麼面子問題,也不可能去買這個險。
他想起七年前的七月三日,臨出門前,早就等在客廳的姐姐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告訴他若衣的決定。
他當然不信,若衣絕不會離開他的。
在約定的台北車站售票大廳,他等到七月四日凌晨。
若衣不回來了。奉樂家大小姐之命來找他的表哥,再次斬釘截鐵的點明這個殘酷的事實。
第二次,深愛的人棄他而去。
他抓狂了,當場苞表哥干起架來。樂離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將這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狀態的筱表弟丟上那台銀色的保時捷,帶回一度逃離的樂園。
兩個半月以後,他進入台大,成了表哥的學弟。
很長一段時間,他誰都不能原諒︰父親、姐姐、若衣、仲麒、女乃女乃、表哥、老師——甚至是已經和父親分居的母親,只因為她曾試圖想要開導這個執迷不悟的兒子。
是他們對不起他,使他們對不起他……
大二那年生日,他二十歲。一個人躲在樂屋,干掉了一整箱的台灣啤酒,旁邊放著的是仲麒從美國寄回來的信,還有三年前她第一次給他的那條圍巾。一個人,哭了個唏哩嘩啦——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丟臉。
哭累了,呆呆的望著從天窗上透下來的月光,照亮滿屋的水銀,然後,他放棄了。
不管換再多的女朋友,也不可能取代他的少女。
十五歲那年秋天,他失去了仲麒,另一個自己。就在同一個時間,他遇到若衣。像月光一樣溫柔的少女,慢慢填滿心里的空洞。他的若衣,永遠在他的身邊的若衣。到最後,還是離他遠去。
或許,就是這樣吧。他愛的人,注定不會留在他的身邊。
——是他的錯嗎?他的錯吧?所以,他們才同樣選擇了離開。
無論如何,他不想再經理這樣的痛苦,或者應該說,他也沒有辦法再付出同樣的感情了。
那一天開始,他沒有再踏進樂屋一步。
退伍以後,他離開家,搬進現在住的地方,正好是仲麒回國的時候。
又經過兩個月,他從老師那里知道若衣要回國的消息,一股強烈的憤怒猛然沖上心頭——那時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恨她,那個棄他而去的少女。
但是更強烈的,卻是興奮的感覺。若衣要回國了,他所愛的少女。
窩囊透頂。
接著,是一年後的現在。
听到她的聲音、再看到她的模樣,所以早以為已經死去的感情再次以排山倒海之勢在心底蘇醒。他終于知道,自己還真的是沒用到某個程度。別說怨恨,他連稍微擺個不爽的姿態,都做不到。
和先前差不多的直發,同樣柔軟的聲音,較小的身材,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
但是他很清楚,盡避外表的改變不大,她也已經不再是他的少女。沉靜的態度、友善到近乎客套的話題,都不是七年前的若衣會有的。
這些年,她過的好不好?
他不問嗎?他想,可是他更怕。怕極了問出來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怕極了太過魯莽的問題,會毀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機會。所以他努力裝出一幅溫柔可靠的樣子,假裝一切已經是過眼雲煙——
說穿了,他只是普通的膽小表而已!
看著屏幕上始終不太對勁的圖案配色,嘆口氣,儲存檔案。抓起電話,按下熟悉的號碼。「喂,阿東,晚上又沒有空?還能干嗎?出來吃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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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你今天又沒有乖乖吃藥?」檢查完抽屜里剩下的藥,她皺起眉頭,走進房間。
開著吵死人的搖賓樂,全身上下只套了一件寬大白襯衫的女子迅速敲著鍵盤,和聊天室里的網友交談。「忘了。」
「忘了?」瞥一眼擺明在敷衍的女人,一邊收拾散落在床邊的報紙書籍。「那現在可以去吃嗎?」
「等一下。」
「安琪……」她看著切換視窗操到另一個站上開始發表文章的好友,咬咬下唇,安靜的退了出去。
再走回房里,手上多了一杯清水和幾瓶藥。「我幫你把藥那來了——安琪,先吃藥好不好?」
女人不說話,繼續專注于屏幕的工作。
「安琪。」
「我不想吃。」安琪用力的打著鍵盤,吸吸鼻子,手指似乎有些顫抖。
「不可以不吃藥啦。」她溫聲勸道︰「不是說好了嗎?」
「我說我不想吃啦!」一直不肯回頭的女人發火了,一掌用力拍在電腦桌上。「你煩不煩啊?」
也不惱,她只是看著好友固執的背影,輕嘆口氣,將水和藥放在床頭圓桌上。「好好,我不值。藥放在這里,你忙完了就自己吃吧。」
說完,走出房門,回到客廳繼續準備寫給小朋友們的卡片。
十分鐘過去,安琪帶著尷尬的表情,手里拎著杯子和藥瓶,走進客廳。
坐在地板,利用小和式桌工作的女孩還不抬頭,繼續低頭作業。
悄悄在悶不吭聲的女孩身邊坐下,安琪輕聲撒嬌︰「對不起啦,小衣。我知道我錯了,不應該對你發脾氣,都是我不好。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
「還說沒有生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丑不拉嘰的,這樣也叫做沒有生氣?」安琪捏捏她的臉蛋。
「我真的沒有生氣——」她咬咬嘴唇。「安琪,生病了當然要按時吃藥,這樣兩天捕魚三天曬網……醫生不是說會讓病毒產生抗藥性嗎?不好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是答應我了嗎?」
「我知道我知道。」安琪伸手撩開豐厚的卷發。「可是我一個星期都沒睡好,整天心情都很差,什麼鬼也寫不出來——你看,」她居高右手,張開手指,抬頭看著從指縫漏下來的白色光線。「吃那個藥,我連手都在發抖。那算什麼鬼藥嗎?根本不能幫我解決問題!」
「醫生也說過了啦,」她努力勸著好友。「藥剛開始可能會有些副作用——你沒有藥物過敏,已經很幸運了。換成別種藥兩天要吃好幾次,你會覺得更麻煩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小衣。」她趴在桌上,臉埋進手臂。「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討厭?我自己都這樣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好好照顧,還一天到晚拿你出氣……可是,我好難過、好難過……」
「誰說討厭來著?安琪對我最好了。」她伸手擁住好友。沒注意到被擁抱的女人身體突然變得僵硬。「而且朋友是拿來干什麼的?我寧願你拿我出氣,也不要你什麼話都不說,把自己給悶壞了。」她輕聲說︰「真的都睡不好嗎?那我們打電話問問醫生,看有沒有辦法解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