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公司開會。上一個廣告還有一些後續工作要弄。」
「那……就‘只有’高學長要跟我們談?」
「嗯。」他爽朗地說,渾然不把她話中的刺當一回事。
反而是說話的對方有點靦然,似乎對自己失控的語氣感到抱歉,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補救先前的失態。
看來,自己還是得發揮一點騎士精神,拯救受難的淑女。
「不要理聃慶,我們談就好了,反正他也只會扯我後腿,沒有半點建設性。」朝兩個學妹共犯似的眨眨眼,一邊不露痕跡地帶開話題。
「啊?聃慶學長會這樣唷?我還以為你們的交情很好呢!」另一個學妹陳月翎睜大了天真的眼楮,義憤地問。
「唉,什麼交情很好?你們根本不知道,」他哀怨地搖頭,露出小狽般乞憐的眼神。「跟那家伙做事有多痛苦,一下子說這個鏡頭不必要,一下子說這樣的處理要多花多少錢服本不把人家的創意當一回事,可惡透了。」
「好過分喔!」
「就是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知音,趕緊把握時機,一吐平日辛酸。「上次開會他還當眾——當眾耶!說我搞不清楚狀況,要我回家看看企劃書,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怎麼這樣!」
「對啊對啊,那家伙就是這麼凶,根本沒有一點朋友義氣,」他愈說愈起勁,滔滔不絕、痛快地編派好友不是。「我那時候也跟他這樣說。可是因為他長得比較老,結果大家都相信他的話,根本沒有人願意站在我的立場想一想。好歹我也是個專業人士啊,竟然在大家面前說我搞不清楚狀況,超無情無義的。」
「學長好可憐喔。」
他故作堅強地感嘆︰「沒辦法,誰叫我長得女圭女圭臉,又老是穿著T恤牛仔褲,不喜歡穿西裝打領帶制造權威感。不能怪大家以貌取人。」
說著說著,頭慢慢低下,眼角似乎還有一抹可疑的水光閃動。
燙了一頭小卷發的可愛月翎似乎完全相信了他的說詞,同情地看著同是職場淪落人的可憐學長。「子溘學長,你不要難過啦。我們都不知道聃慶學長是這種人,下次我們都不要理他了。」
「學長,」這時另一個一直沒有出聲的座上客開了口︰「你那時候說了什麼,讓聃慶說你搞不清楚狀況?」
眨了眨眼,高于溘愕然抬頭,望向留著一頭烏黑中長發、化著淡妝的巧慧美人。
這妮子著實聰明。
非但沒有被他這一番動人心弦的做作給迷惑了耳目,還可以一語道破問題所在。不簡單。……又或者,她只是單純的情人眼中出西施,不相信心上人會如此冷酷無情?
「我說要借戰斗機。」他頑皮地眨眨眼,毫無愧色地笑著說。
「戰斗機?」陳月翎瞪大了眼楮問。
「對啊,中華民國空軍的幻象兩千戰斗機。」
「借來做什麼用?」問話的是向晴,因為才發現自己錯用同情心的小胖妹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彎了眼,臉頰兩側那對深深的酒窩再次溜出來,配上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耀眼的微笑令人目眩。「拍鑽戒廣告。」
oo
真是個愛笑的人。
離開學校這麼多年,高子溘還是保持著燦爛陽光般的開朗,以及陳月翎口中「迷死人的可愛笑容」,似乎一點也沒有改變。
記得當年在學校,系上如果有場合需要,高她們兩屆的高子溘總是被拱上台當開場人物,就算到了四年級,忙碌于畢展作業。也遠離了學會活動,還是常常不能幸免,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又被逮上台去了。
和另一個「雙子殺手」的不同之處,高子溘的吸引力是屬于可親的、朋友式的,雖然崇拜者眾,卻從來沒有傳出像孟聃慶一樣的桃色排聞。
也或許是因為這樣的隨和,他才會答應今天臨時提出的晚餐約會。
而另一位重點人物,一板一眼的孟聃慶先生則根本不念舊情,堅持依照他的行事歷預定,參加另一個會議。
面對這般結果,失望不是沒有的。
「學長!」陳月翎嬌嗔地叫道。
斑子溘瑟縮一下,趕緊收起得意的笑容,故作委屈地說︰「開玩笑嘛,不要這麼嚴肅。而且整件事情是真的發生過,就上個月的事。聃慶那家伙罵起人來六親不認,我不過提出個構想,就被釘得滿頭包。又不是騙你們。」
向晴掩住笑意,正色說道︰「好了,我們談正事。先要跟學長道歉,臨時提出要見面,打擾你們的計劃。」
「不打擾,」高于溢不以為意地說︰「我本來今晚就沒有特別的事。響慶那個會是他的工作,跟我無關。」
‘哪關于這個案子,學長可以全權作主嗎?」
「胞慶應該不會介意吧?」他想了想,說︰‘「如果我覺得沒問題,他應該也不會有問題才對。」
「那麼?」
「當然,日常用品不是我們應該負責的範圍,可是只要跟公司報備一下,換換胃口也無所謂。只不過……」
陳月翎戰戰兢兢地看著慢吞吞說著話的高子清,而看似鎮控的向晴雖然極力保持臉上的微笑,實際上也是心跳如擂鼓地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判決。
「不過職慶昨天說……」他刻意拉長了語調。「洗發精廣告實率太普通了,好像不太合我們的格調。」
陳月翎攤在椅子上,一臉該然欲泣。
而早就料到這番說詞的向晴只是緊握了一下好友的手,示競妙簡安勿躁,讓自己來處理。
「太普通?或是太難拍?」她收整微笑,垂下目光,輕描淡寫地。兌;「我知道大眾化的廣告不好拍,一個不小心,就會砸了招牌…
「不是這麼說吧?這種廣告誰都會拍,哪有什麼難拍的地方?」「拍是大家都會拍……」她嘆氣。「不過拍得好就……」
坐在對面的男人搖晃著長型酒杯,依舊一臉的笑,沒有如預期般激起絲毫不同的反應。「我可以了解學長的顧慮,」她定定地望著眼前即將決定自己未來的男人。「但是所謂高級產品的廣告本身,更缺乏挑戰性「這怎麼說?」「所謂好的創意,不應該只是取決于技巧和意識型態。創作是在怎麼樣的外在限制下所造就出來的成果,也該一並考慮。堅持所謂的高級與質感,有時候只是掩飾自己的無能處理通俗題材;而真正的高手,應該是無論處理各種各樣的題材,都能發掘出新意,通俗卻能不媚眾、曲高可也不和寡才是。」她字字斟酌、小心翼翼地說。
「所以?」
「所以這樣看似大眾化的素材,才是真正的挑戰所在。能夠做出令多數人印象深刻、又可以接受的廣告,那,才是真正的才能。但可惜的是,這樣的挑戰……太危險,很少人敢拿自己的聲譽來做賭注。」
他听著听著,兩頰的酒窩又溜了出來,但仍舊緊閉著嘴,不願說出肯定的答案,讓等待的兩顆心懸在半空中,無法落定。
「照學妹的意思,如果我和聃慶不接這個案子,其實不是什麼廣告調性問題,只是因為我們沒種膽子小?」他似乎沒有被激怒,反而一臉興致盎然,笑著反問。
「當然,我相信學長們不是這樣的庸才。」閃避問題,不做正面答復,但也間接肯定了他下的結論。
這是激將法。她毫不慚愧地承認,用這樣的方式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她們手上的籌碼太少,實在也管不了什麼手段正當。
他們要接這個案子,一定要接。
鮑司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這個案子交代下來,什麼也不要求,就是附帶了這條教人頭大的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