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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尷尬,不如說竊喜。
不能否認,當所有人都誤將藍貓認為是自己男朋友時,雖然很清楚事實根本不是如此,但心頭還是忍不住那一點甜絲絲的感覺。
從寒冷的夜雨中,打開門走進溫暖的店里,天使立刻迎了上來,在腳邊繞了一圈,其余幾只貓或是抬頭,或是輕喚,各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歡迎。連一向懶惰的黛黛都從書架上跳下來,一副剛睡醒模樣,慢慢走向自己。
抱起難得主動親近的黛黛,一邊將傘收進後面的工作室。
說到藍貓,其實他們正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
自從那一天晚餐之約被破壞之後,他就再沒來過電話。
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有時候他忙,也有過一整個星期不見人影的紀錄。何況這次只過了三天,應該還算在正常範圍內。
只因為前兩天的一句戲言,忽然之間,她就是很想見到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如同大飛所說︰他在吃醋。
是不是他的心中,也和自己有著相同的溫柔情愫?
但不幸的是︰她並沒有任何可以聯絡上他的方式。
一開始是因為厭惡,根本沒想過要跟那個人要電話;到了後來,則是因為他的來去太過自然頻繁,也忘了要補上這個聯絡的缺口。
說到底,只能怪自己的記性奇差兼之粗心大意。
所以現在只能等那位仁兄願意出現在她門前了。
放下黛黛,推開小倉庫旁邊的房門,就是她睡覺的小窩。
鋪好棉被,沐浴完、吹干短發,正準備就寢,一個轉頭,看見美麗的銀色母貓早已經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調整好姿勢了。漂亮的碧綠眼楮凝望自己,發出悅耳的叫喚。
她露出莞爾的微笑。這一陣子因為天氣轉冷,雖然外面依然開著空調,但或許是貪戀人體的溫暖,黛黛都會進房來陪自己睡覺。
畢竟,身體互相傳遞的溫度,是再進步的機器技術也無法取代、甚至模擬的深摯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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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白天有太多的情思紛亂,整個晚上,不停地被無法言說的夢魘所纏擾。
偶爾驚醒,看著身邊酣睡的黛黛,卻一點也想不起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在追逐著自己,只能筋疲力竭地倒頭再睡。
翻覆終至天明,強打精神,打算抱起橫躺在身邊的愛貓,這才發現不對。
沒有反應!
嬌小的身體溫暖未失,卻已不復柔軟。
「黛黛?」不敢、也不願置信,伸手輕輕撥弄愛貓的長毛。
平時機巧的母貓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依舊靜靜躺在粉藍色的床單上,宛如沉睡的純真嬰兒。
「黛黛?!」
身體似乎被挖開了一大塊,熱熱的淚水不听使喚地直往下掉,但其實麻木的心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不願意感覺。
不可能!
不可能!
深愛的黛黛就在眼前,仿佛隨時會跳起來,用它溫柔的聲音叫喚自己,渾圓的身軀在身邊磨蹭。
七年前,第一次擁抱它的感動尚未褪色。
幾個小時之前,還看見它用那雙漂亮的綠眼望著自己,還听見它用柔女敕的聲音撒著嬌。
那,就是它的告別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黛黛不會就這樣離開自己的!
「黛黛?黛黛!」芳魂未遠,卻已不是破碎的聲音能夠喚回。
再也承受不了沉重的悲傷,胸膛深處裂出淒厲嚎哭,緊抱深愛的寵物,比窗外冬雨更加絕望的淚水濕透靈魂.
「巧心,來,喝口水。」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宛如身在夢中。姊姊?她不是應該在醫院嗎?怎麼會來到店里?
「听話。」溫柔的手堅定地將溫開水灌進巧心的口中。
啊,對,剛剛她似乎撥了電話到醫院,但是究竟說了什麼,自己也記不得了。
無所謂,反正說什麼也救不回黛黛了。
黛黛,黛黛……
幣著像洋女圭女圭一樣空白的表情,紅腫的眼楮再次溢出成串的淚水。
「不要再哭了,你這樣,黛黛也不會開心的。」
那她還能怎麼樣呢?黛黛走了,她似乎也失去了判斷思考的能力,只剩下那股既空虛又真實的掙扎痛苦可以倚靠,如果連這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就完全什麼都沒有了。
蕙心嘆口氣,素淨的臉上同樣布滿早已干涸的淚痕。天剛亮,將近七點時分,還沒清醒就接到了妹妹幾近歇斯底里的電話。狂亂的語氣、殘缺的話語加上力竭的抽噎聲,揭露的是更駭人的噩耗。
身為獸醫的自己從學生時代開始便看過許多的生死,也早就知道黛黛這幾個月來的頹靡不振,透露著的是什麼樣的訊息;但是怎麼樣的心理準備,都無法抵擋事實發生時所帶來的沖擊與哀勵。
自己是如此,和小貓更親近的妹妹就不用說了。
「我聯絡了喪葬場的楊太太,她會過來處理黛黛的後事。」她盡量用輕柔的語氣問︰「巧心,你想要黛黛火葬還是土葬?」
現實的問題讓她緩慢地眨了眨眼楮,終于有了反應,「我……黛黛很怕寂寞的,我不要把它葬在動物墳場里,孤伶伶的。」
經過一早上的痛哭,巧心原本就沙啞的聲音更是破壞殆盡,僅存的低嘎嘶語幾不可辨。
「好、好,那我們給黛黛火葬,然後把它帶回家好不好?」
「我不要黛黛以為它又被遺棄了。姊,我不要!」她淚眼婆娑地望著姊姊,臉上露出了茫然之外的表情。
看到此,蕙心反而悄悄松了口氣,因為即使是教人心碎的哀淒,也比原本的木然無反應來得好多了。
「不會的,黛黛愛你,不會認為你拋棄它的。」
「但是我、我……」
還想再說,但變得空蕩蕩的腦袋,卻始終無法將壓在心頭那股恐怖的、莫名的恐懼和罪惡感清楚表達出來,只能無助地望著姊姊,倉皇的大眼透著不知所措的慌張與迷亂。
蕙心使勁將妹妹擁入懷中,眼眶再次泛出淚光。「不會的,巧心,你不要多想。」
第八章
準裝、送葬、誦經、火化。她從不知道死亡竟是如此繁復的悲哀。
或許人們正是要藉著這樣嚴謹到近乎荒謬的諸多步驟,來確保自己的痛苦不至于決堤,並且慢慢重整生活的步調。
這不只是為了紀念逝者,更是為了平靜生者。
忙了一個下午,疲弱的神智總算恢復了一點正常的運作。
「姊,你回醫院吧,我一個人可以回店里。」
蕙心露出疑問的眼神,秀麗的面容透著憔悴。這也難怪,一整天下來,自己就像個廢人一樣,什麼事都沒辦法做。黛黛的後事等于是姊姊一手張羅的。
黛黛走了,哀傷的不只是她一個人,同樣喜歡黛黛的姊姊一定也不好過。
一早接到電話,姊姊不顧悲痛,還是取消一切約會,關了醫院,沖到店里來幫助這個無能的妹妹,辛苦了一天,還沒有片刻休息。
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嘴角顫抖著,無法撐起一個微笑。「真的,我已經沒問題了,有黛黛陪我。」
說的是抱在胸前的小鼻灰壇。泛藍的花色極似黛黛生前最偏好的床單顏彩,簡單雅致的樣式也符合母貓優雅慵懶的個性。
這些,都是貼心的姊姊替她挑選的。就算她有這個精神自己做決定,也未必能比蕙心做出更好的選擇。
「楊,先開到醫院那里,再到我店里可以嗎?」
親自開著接送車的楊太太是個三十出頭的婦女,染成金色的時髦長發披散,襯托出豪爽的個性,「沒問題!」
「不,楊,麻煩你先到我妹妹店里,再送我回去。」
「姊,我真的沒事了。」她虛弱地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