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擁有好多奇怪的特質。
平常頑皮好玩得像個長不大的大男生,爽朗率直又愛惡作劇;但有時候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帶著沉重的滄桑;值勤的時候,卻又顯得穩重內斂,對弟兄們肝膽相照,有著和他外表不相稱的責任心和正義感。
他有好多不同的模樣,有時候很鮮明、有時候很模糊……有時候,又很脆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本該討厭他的心,偷偷地、慢慢地被分割切離,一點一滴向他靠近。
輕輕偎靠在他的胸膛,她暫時想忘記那奇怪的仇恨。
因為他是個好人,雖然有些痞,但為人正直得黑白分明。
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放心地去喜歡他。
疲憊在寂靜里悄悄來襲,眨眨酸澀的眼,她慢慢陷入了睡夢中。
察覺到她睡去,樓從虎終于睜開眼,眸光澄澈清醒,不曾入睡。
落向她粉女敕睡顏的眸光,深沉復雜,一顆心既甜蜜又苦澀。
甜蜜的是,他明白水淨是喜歡他的。
苦澀的是,連家人也無法接受的職業,她能體諒嗎?朋友和愛人能忍受的界線不同,如果他們在一起,她能忍受每日提心吊膽的精神壓力嗎?
他不願想、不敢猜,但是考驗很快就會來臨。
阿寬的案子,將會是感情初萌的兩人間,第一個考驗。
阿寬的死,不只影響了樓從虎,整個警局,尤其是保安隊充斥著悲傷和憤怒的情緒。
樓從虎申請協助調查後,狄隊長率領的霹靂小組也自願分擔下維安的工作,讓他們全心投入緝捕凶嫌的行動。而頭號目標,當然鎖定在魯憲身上!
經過地毯式的搜索,由目擊者證詞、線報、槍枝來源、動機、犯案手法,所得出來的結果,也一致指向魯憲最為可疑。
在多日連夜偵訊搜證後,警方接獲線報,初次展開逮捕行動,卻因消息走漏,造成媒體搶拍、民眾圍觀而行動失敗。
同日下午,開完檢討會、在連日奔波而身心疲憊的警官們,于電視新聞上看見了民國八十六年陳進興事件的歷史重演-魯憲公然與媒體進行電話聯機。
屏幕上的主播盡避極力壓抑激動的情緒,但搶到獨家的興奮之情仍溢于言表。
「……從小,我們家環境不好,有個愛賭博的老爸,我跟我弟弟沒有錢念書,只好每天在街頭游蕩……」
聯機電話中的魯憲,透過媒體力量,敘述自己家境堪憐、與弟弟相依為命的故事,將槍殺警宮許子寬的復仇合理化,在全國播送。
「隊長,請你馬上找局長,請他致電給新聞局抗議!」小黑紅著睡眠不足的眼楮,憤怒而聲嘶力竭地對著無動于哀的樓從虎吼著。
「沒用的,無法可管,只能靠媒體自律。」雷律川淡淡開口,嘴角含著諷刺的冷笑。「而且,沒猜錯的話,局長現在必定忙著應付關切案情的立委大人跟人權團體。听說,早上局長上立法院備詢,還被指稱我們警方是被針刺了才知肉痛,因為有警官殉職,才大張旗鼓調查。」
「聲請緊急命令,請求電信局合作呢?」怎麼也不願看弟兄喪命後,還被描繪成該死之人,一直是阿寬搭檔的觀測手忍不住建議。
「等你請到,聯機已經結束了。」雷律川將眼神投向不發一言、瞪著電視屏幕的樓從虎。「從虎,你幾天沒睡了,今天行動失利就暫時回去補眠,該抓的,永遠逃不掉的。」
樓從虎沒有回答,平日爽朗的俊臉凜著寒氣,專注地凝視著屏幕。
這是維安特勤艱苦訓練下的鋼鐵意志,盡避身體的疲憊已經到了極限,但精神卻仍堅毅不可動搖。
雷律川看在眼底,雖然平常老是開他玩笑,但此刻真的不得不服他。
他隱藏在孩子氣俊臉下的敏銳活躍與精神,恐怕是眾人所不能及的。
在眾人憤怒的抱怨聲中,樓從虎忽然站起身,走到電視旁,將音量轉至最大,眾人先是錯愕,而後听見魯憲在電話里傳來細碎的聲音。
「小黑。」樓從虎回頭面向眾人,沉聲下令。「弄到這卷帶子,馬上請鑒證科做聲紋背景分析。」
「是。」小黑眼底發出希望的光彩,連忙行動。
「大家也累了,該去吃飯休息了,只要呼叫器開著待命,等結果出來,馬上歸隊,知道嗎?」樓從虎宣布完畢,拿著案件資料,把自己關回辦公室。
「隊長還不休息嗎?」阿修看著被掩上的門板,訥訥地問。
「別管他了,你們去吧!」雷律川扯扯發皺的花襯衫,一次把眾人往外趕,頗有深意地出言安撫。「不用擔心,會有人照顧他的。」
倪水淨把食物送給雷律川之後,一路往樓從虎的辦公室走,步履有些沉重。
那夜醒來,他已經離開萬里館,回警局投入案件追查的工作,直至今天為止,已經是第五天了,他仍沒對她提過一句關于當晚的話。
不過樓從虎離開房間時,不巧被回家更衣沐浴的雷律川踫到,所以他們的關系在某個方面來說,已經算是半公開了。
罷剛送東西給雷大哥時,他閑問了幾句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
「從虎那家伙平常看起來不太可靠,可是一旦值勤起來,就成了眼里就只有工作的拼命三郎。」雷律川燃著煙,淡淡開口,卻隱不住濃濃的關心。
「我不清楚你們到底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你真的準備跟他走下去,就要有心理準備,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他可能只能撥三、四個小時給你,甚至更少,而其它的時間,他是屬于國家的。」雷律川說得直接且現實。
「兩人出現問題時,他可能沒空處理你的情緒、沒時間哄你。勤務有危險的時候,你也只能自己承受擔心跟壓力。這些,你能接受嗎?」
初听見雷大哥這長篇告誡時,她只是有些傻楞,可是隨即明白,雷大哥不只在提醒她,也是在企圖保護樓從虎的感情。
她能嗎?她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她可以為他忍受這些嗎?
此刻的她,沒有答案。
倪水淨站在辦公室門口前,靜靜做了次深呼吸,才將腦海里的問題暫時驅離,敲門進去。
「喂!吃飯了啦!」倪水淨盡量用平日的口吻對站在白板前面的他說話,一面將袋子里的熱食跟飲料拿出來。
「噢,謝謝。」樓從虎接過飯盒,眼神仍放在劃滿案情關系圖的白板上,抓起筷子將便當里的飯劃成八大塊,菜色是什麼也沒看清楚,就夾起一大塊往嘴里放。
對他來說,食物目前只是不得不攝取的必需品,沒有任何意義。八口就可以解決這頓晚餐,非常節省時間。
倪水淨看他心不在焉的進食,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搶下便當。
「怎麼了?」樓從虎的思緒被打斷,困惑地看著她。
「坐下來,好好吃飯。」倪水淨凜著臉命令。
「水淨,別鬧了,現在時間很緊迫。」樓從虎煩躁地耙著頭發。
「不緊迫。」倪水淨把便當放在茶幾上,將他拉到沙發邊坐下。「雷大哥跟我說,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休息,現在你坐下來,花十五分鐘把飯吃完,然後花十五分鐘閉目休息。」
「水淨,你不懂……」樓從虎蹙起眉頭。
「我懂。我知道你心平氣和花十五分鐘把飯吃完,才不會胃痛,你不想在圍捕行動的時候還要吃胃藥吧!」倪水淨覺得自己像在哄小孩,一面把便當重新塞進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