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里的男士們談論政經大事、互相交換名片、滿屋子不真切的「久仰」聲此起彼落著。而女士們討論的話題,則不離穿著時尚和準新娘麻雀變鳳凰的故事。
雹仲平則對這一切都興致缺缺,向幾個熟人照過面,和幾個生人換過名片、客套過,就縮到角落陪蔣承禮罰站。
「還是不習慣?」蔣承禮看他一整晚扯了好幾次領帶,忍不住笑出來。
相較于耿仲平,蔣承禮從容地更像受邀人。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西裝,穩健的風範和貴族氣質吸引了不少女性的目光,幾個不明就里的老板還險些上前跟他攀談,不過仔細看,就能發現他正戴著耳機指揮值勤兄弟。
「這種場合還是比較適合溫學長。」耿仲平咕噥著。
自從他成為「非常保全」這家半倒閉公司的總經理,此類社交宴會也參加過不少,但他仍舊很難融入其中,所以大多都由社交活動手腕靈活的溫望非代理出席。
「你溫學長要回家顧老婆。」蔣承禮撇起酷酷的嘴角笑道。
「噢。」耿仲平嗅嗅手中的酒杯,一點興趣都沒的皺眉。
「你呢?什麼時候才要交個女朋友給學長看?」蔣承禮不經心地問。
「我、我也不知道。」耿仲平支支吾吾。
「董家小姐和勝群的千金都對你有意思,她們條件也不錯,可以考慮考慮。」蔣承禮一點也沒放松的意思。
「噢……我再想想。」耿仲平敷衍著。
他豈會不知道對方明顯的心意呢?但他總是提不起興趣。
這些年來,能讓他主動想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麼的女生,一直都只有一個……就是十一年前的高中同學俞敏鳳。
他怎麼也無法忘記自己對她說過的重話,以一般人的標準,或許那句話一點也稱不上重,但對他而言,那是他對人說過最重的一句話了。
那時他的確是太沖動了,或許正如媽媽所說的,她所提出的,只是生長在商人家庭的小孩被教導的價值觀念。
那天之後,他一直想找機會跟她道歉。但在當她以幾乎過半數廢票的情況下當選,並被稱為「史上支持率最低的會長」後,她對他的敵意就更加明顯了。
她打定主意,拒絕和他交談、拒絕和他靠近、甚至拒絕和他有眼神的接觸。
他再遲鈍也知道,像她這麼驕傲的女孩子,已經無法在這種失敗下面對他,他也不可能再有機會提起那天的事情。
就這樣,他們一直到畢業都沒再交談。
只是那長長的三年里,她成了他視線里唯一所能看見的女孩子,他看著她成為會長、看著她繼續用各種不堪的方法去贏得一切、去傷害別人……
而他卻只能看著,為她心疼。
沒想到,再度听見她的消息,竟是她被退婚……
「是嗎?好,我看到了,多注意一下。」蔣承禮忽然對耳機吩咐,眉頭微攢。
「怎麼了,學長?有狀況嗎?」耿仲平听他口吻嚴肅,不禁問道。
蔣承禮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將眼神遠瞟。「?敏鳳來了。」
雹仲平心頭一震,隨即順著蔣承禮的眼神望去,果然看見穿著一襲紅色削肩連身長裙的?敏鳳,手邊挽著一名頭發花白、矮肥的中年男人進場。
「那個男人是開勤實業的老板。」蔣承禮忽然低聲地說。
雹仲平神經微微緊繃,更加注意兩人的舉止。
只見那男人肥頭大耳,笑得十分開心,一只手掌還按著?敏鳳的手,對比起他的得意愉快,?敏鳳毫無表情的臉,顯得更加冰冷,臉頰明顯消瘦蒼白,一雙眼則無神地落在不知名的遠方,整個人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毫無生命力。
那中年男子帶著她到關震東和他未婚妻面前,說了幾句話,俞敏鳳如傀儡似的點點頭,而關震東則明顯的一臉錯愕。
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此,耿仲平心里竟莫名其妙的跟著焦慮起來。
以?敏鳳驕傲的個性,聯姻失敗後,應該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就算出現,身邊也不該伴著這樣的男伴。
以她處處都要贏過別人的個性,一定會找個條件比關震東更好的男人出席。
不過據他所知,開勤實業雖然不是小企業,但比起「揚遠集團」絕對是雲泥之別。更遑論身邊男伴的外型,那年紀足以當她爸爸了。
雹仲平不停轉動著手上的酒杯,他不明白,俞敏鳳究竟為何會跟這個男人聯袂出席?或者是他多心了?對方只是她的長輩或朋友?
他正想安慰自己,耳邊卻傳來蔣承禮氣定神閑的聲音。
「報告最新消息,B組听來的。那個老男人是?敏鳳的現任未婚夫。」
※※※
或許這世界上,真的有種東西叫做現世報。
一個人在這輩子欠過這世間的人多少人情,就得發生一些無力改變的悲劇來彌補對方。
敏鳳站在矮她幾公分的郭其大身邊,表情空白,沒有半絲情感流露,她第一次明白到「行尸走肉」四個字的感覺。
她沒有感覺,對郭其大向她上下其手的騷擾沒有感覺;對眾人議論紛紛的模樣沒有感覺;當她站在震東哥面前,坦承自己將和一位行將就本的半百老人訂婚時,也絲毫沒有感覺。
所有的感覺、悲哀、眼淚,早就在這幾日用盡了。
「如果你不答應這樁婚事,你想要自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把我養你用掉的錢還給我;另一條,是找到另一個有錢資助我投資的大老板。你自己決定!」
她大哭大吵幾日後,爸爸只是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從小嬌生慣養,除了念書、花錢,一無是處,也無工作經驗的她,哪來的錢還父親?母親早逝,而她的社交圈里,與她同輩的有錢子弟大多還在父親的公司里學習,根本沒有權力調動資金來資助她。
她想逃,但她能逃去哪?哪里是不會被找到的?
她也還沒有死亡的勇氣,所以只能屈服。
或許這是她的報應。
這些年,為了達到父親的要求,她用盡鎊種卑鄙下流的手段去達到目的,她要自己成為人群中的女王,她要讓別人就算無法屈服于她,也會因為畏懼她而不敢杵逆她的心意。
她的良心,從她逼迫耿仲平放棄會長競選的那一刻起,就消失無蹤了。
之後的日子,她變本加厲的使小手段對付別人,連林以綠這麼好的朋友,都因為不肯向她屈服而被她用計孤立在班上。
她甚至還記得,數學課上到一半,林以綠忽然失聲痛哭的模樣。
連好朋友都可以這麼對付,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驕傲、好勝不是傷人的借口,她該明白的!
而現在,報應來了。
她成了所有人的笑話,被苦戀多年的情人一腳踢開,下嫁給一個又禿又肥的老人。
她悲哀到連悲哀都感覺不到了,只是木然的跟著郭其大和每個人寒暄,听他洋洋得意的介紹著他和她的喜訊。
而她的木然,卻在看見角落那雙溫和的黑眸止住了。
她如遭雷殛般僵立在當場,無法相信自己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他看見。
不行!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敏鳳無聲地在心里吶喊,她驀然甩開郭其大的手臂,拉著裙擺往會場外跑。
眾人的驚呼、郭其大氣急敗壞的吼叫,她全都置之不理,只想馬上離開他的視線……
她越過眾人,保全怪異地沒有阻止,于是她毫無阻礙地跑出會場,跑入街道,紊亂地在街上攔下計程車,像被鬼怪追逐似的奮不顧身,跳上計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