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那些家伙只知道灌我一個人,有人告訴我你們來看電影,我就借口出來躲躲。」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手底下的職員來找他,說席上在催了。少鸞把玉棠手里的栗子倒出幾顆來,去了。沒過多久,讓人送來幾樣吃食。
電影散場了,喬天送玉棠回去,走到外面,迎面少鸞走來,道︰「我也正要回家,玉棠跟我一道吧。」
玉棠道︰「你這麼早就回去?」
少鸞沒答話,替她開了車門,待車子開動,方道︰「說你缺心眼,還真是缺心眼。像電影院這種黑漆漆的地方,也好和男人一起呆著的?又這麼晚了,告訴你,到了晚上,男人就不是人了。」
「有你這麼說自己朋友的嗎?」玉棠白了他一眼,「再說,我像是會吃虧的人嗎?」
「雖然說你有兩下子……可難保有什麼萬一,總之以後晚上不要隨便跟人出來了。」
「你忘了我頭一次見喬天,就是晚上?」
「那次有我和二嬸在啊!」少鸞道。
車子很快在傅公館門口停下,玉棠下車,少鸞卻沒動,在車內道︰「進去早些睡吧。」
玉棠詫異,「你不進去?」
「今天我是別想睡了,只怕要通宵咧。」他揉了揉眉毛,疲憊得很,車子在門口掉頭。
玉棠趕上去一步,「那你還送我做什麼——你明天回不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準,這幾天廚房都不用準備我的飯了。」說話間,車子已遠去了。
玉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忍不住覺得好笑,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做起事來卻真是傻氣。
少鸞當真是忙起來了,上次瘦掉的肉還沒長回來,眼看又要瘦下去,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廚房里時刻炖著補湯,少鸞一旦回來就端上來,一面看著他喝,一面道︰「要賺錢也不是這麼個賺法,沒的把個身子賠進去。」
少鸞「嗯嗯」地應付著,出去還是照舊幾天不回來。老太太發動全家人替他物色合適的女孩子,連玉棠都托上了,「媳婦還是老式的好,也不要她念過多少書,會做多少事,只要知冷知熱會疼人就好。」
玉棠想了想,「我們那兒,文明人和新女性是沒有的,會三從四德的卻有大把,等我寫信給女乃女乃說去。」果然回屋寫去了。要找個怎樣的呢?傅少鸞這樣挑剔,第一自然要容貌過得去——不對,光「過得去」還未必行,性子自然是要好點,斯文些的,廚藝自然也要好,因為他嘴刁得很……
倒是大太太手腳更快,兼著有少容少清的同學同事一起入選,很快便擬定的名單,準備挨個兒請到家里來玩玩。大家說定了,先不說相親的事,只讓他們先認識。只是少鸞太忙,有時極晚回來,極早便又出門,眾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要知道他有沒有回來,便要問玉棠。因為少鸞回來除了睡覺之外的頭一件事,便是要玉棠下面。
這樣勞煩客人是不應該的,老太太第一個不贊成,因此讓趙廚子跟著玉棠學。可趙廚子做出來的面,少鸞一嘗就嘗出來了,「不是這個味。」掉過頭去央玉棠,「好玉棠,好妹妹,你給我下一碗吧,整晚都在喝酒,我是滴米未進。」
辛苦工作的孫子自然也是餓不得的,老太太兩頭心疼,兩人干脆不告訴她了。
老太太問︰「昨晚少鸞吃面了嗎?」
「沒吃。」兩人同聲答,少鸞道︰「我在外面吃了回來。」
其實玉棠早 好了面,只等他回來下。剛開始他還要拍著房門央求半天,後來直接敲一下門便開了,玉棠一邊披衣服一邊挽頭發,兩人一起往廚房去。然後少鸞就在廚房吃,玉棠便在邊上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燈光照著,也不覺得困,習慣了之後,反而異常精神。
少鸞也時常帶些小東西回來作為回報,有時是一瓶香水,有時是一兩樣新鮮點心,隨便講講各自身邊的新鮮事。喬天被少鸞拉去天外天幫忙,玉棠的生活里便少了一大部分新聞,每次都是少鸞講得多。一面呼嚕呼嚕吸著面條,一面指手劃腳跟她說話,一面還要吸氣——給辣的——忙得很。
轉眼到了八月節,頭幾天少鸞就收到叮嚀要回家過節,吃小團圓飯,喬天也在場——顯然他已經成了傅家公人的自家人。也不過是一家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並無其他新鮮趣聞。只是晚飯收了之後,後花園拉了電燈泡,擺了點心酒水長桌,布置得像西式的野餐會。不一時,便听得門鈴連響,客人陸續上門來。
原來是以二爺二太太的名義發起的一次小聚會。二爺二太太在場面上一向玩得很開,這次邀請的大多是名門閨秀,也有許多人听到消息便來了——多半是家里有待嫁的親戚,要知道傅家少爺可是上海小姐們眼中的一塊肥肉。留聲機緩緩地響了起來,樂聲綺靡,整個傅公館的花園熱鬧非凡,小姐太太們首飾上的珠光與容光遠比燈光更明亮,身上的香氣四逸。
自然也有男賓,這是為少容和未來的少清準備的。少容一向穿得素淡,也被逼著換了幾件顏色鮮艷的衣服,帶了兩件首飾,少清穿一件層疊的女敕黃連身裙,下擺滿是精致蕾絲,腰間系著女敕綠色絲質腰帶,發上也系著同樣的發帶,明明是秋天,卻被她帶到了春天。她還沒有正式進入交際場,不過快要畢業了,也是時候該出來見見人。
少鸞知道這場面所為何來,取了兩杯香檳,遞了一杯給坐在旁的玉棠,道︰「看,想改主意的話,這里全都是如意郎君。」喬天正端著一碟水果走過來,「好啊,挑撥離間!」盤子里是切碎的隻果、梨、香蕉和西瓜,放著兩把小小的銀叉子。少鸞拿過一支,叉了塊西瓜送進嘴里,「快點跪下求婚吧!小心有人搶在你前頭。」喬天笑著給了他一拳,二太太款款走來把他拉開去,要把一位朱小姐介紹給他。
其實大部分女賓少鸞都認得,有個別還算得上很熟,且他笑容款款,嘴上甜,便是不熟的,三五句話的工夫也熟了起來。一時留聲機里放出舞曲,他陪著幾位小姐跳了,一眼卻瞥見原本坐著的玉棠不見了,喬天也不見了,他扔下佳麗們,在去客廳的路上踫見少容,因問︰「可看見他們?」
少容不喜歡熱鬧,所以躲了過來,一听笑道︰「他們自然找地方說悄悄話去了,你搗什麼亂?」
「喬天這小子不厚道,在我家里也鬼鬼祟祟起來,看我拿住他怎麼說。」他一面說,一面去,一顆腦袋四下里環顧。
少容笑,「也不知到底是誰鬼鬼祟祟。」
喬天卻是在客廳講電話,是喬遠打來的。少鸞用口形問︰「玉棠呢?」喬天指了指樓上,面向卻是少鸞的屋子。
少鸞的屋子是個套間,外間是書房兼起居室,里間才是臥房,玉棠正站在書櫃前,手指頭點在書上,一本一本地點過去,因是底下一排,不免彎著腰,長辮子從肩上滑下去,幾乎要垂到地上。身上穿的是喇叭管的上衣,底下系著長裙子,腰掐得細細的,仿佛一折就斷,少鸞慢慢地輕輕地走過去,隔空握住她的辮子,烏油油一條,在手里分外細潤,像一束極上等的絲——拉著它輕輕一扯,「找什麼呢?」
「找上次你給我看的繪本,」玉棠由他捏著頭發,眼楮也沒從書櫃上離開,「上冊我看完了,下冊你放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