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憐憫地看著他的睡臉許久,嘆息後,將買來,的一些營養品擱上桌面。聲響驚動了廣叔,他睜開眼眸。
看到尹絲雷,他憔悴的病容掠過喜悅。「絲、絲……蕾?」
她對他甜甜笑了開。「好久不見了。」
「你……怎麼……會來?」廣叔吃力地忙要坐起,尹絲蕾趨前協助。
他顫抖著說話,尹絲蕾心里頭一陣翻騰,好難受。
「我怎麼能不來?廣叔對我這麼好……」她盡力克制著自己險些哽咽的嗓音。
便叔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吆喝著大嗓門、從里頭咆哮到外頭的廣叔。
中風的廣叔說不好整串的話,邊說話時還不受控制地流著口水,原本嚴厲的眼神,現在溫馴脆弱得像是一種乞憐。
「不是……要大家都……別來嗎?唉……」他說話好笨拙,卻仍是好強,好強得不想讓人看他痛得狼狽。
尹絲蕾紅了眼眶,鼻間不覺泛上酸意,但她還是掛上堅強的面具,對他扯著輕松的語調與話題。
「哼,自己住院多無聊,你不想熱鬧些嗎?心情也才好嘛。還有,廣叔,我這個月的業績又掛帥羅!」
便叔很欣慰地點點頭。「公司……都好嗎?」
「放心,一切好得很!大家都很拼啦!」尹絲蕾不敢讓他知道,他打下的江山即要離枝散葉,寧可善意地哄騙他。
午後時光,她坐在廣叔床畔,忍著難受的心情、強顏歡笑地逗他,與他敘舊閑聊。
出了病房後,尹絲蕾特別前去護理站,稍微了解一下廣叔的病情,得知他還有心髒病,又並發糖尿病、高血壓,尹絲蕾的心情為之沉重。
怎麼半年多前還好好的一個人,病起來竟這麼嚴重?
她神色落寞地走出醫院,在醫院門口,她看見廣之驥站立車邊的身影。
他不是剛剛就離開了嗎?怎麼還在這兒?尹絲蕾走近,看他倚著車門,郁郁寡歡、低頭抽煙。
她很少看他抽煙,是否真有難解心事?
便之驥瞥見走近的她,神情沉郁地慢慢抬頭。尹絲蕾心中一陣揪扯,她又看見那日在酒吧看到的憂愁眼眸,那種會令她心頭發疼的眼神……
「廣叔說……」她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多問。
「說什麼?」他撇開頭去,語氣很冷淡。
「你……從來沒有去看過他?」尹絲雷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方才與廣叔談話中,她獲得這樣的訊息,覺得意外、很不敢相信,廣之驥……竟然從未去探望過生病的父親,為什麼?
罷才她明明見他在病房門口徘徊。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這對父子……到底有什麼樣的恩怨?
「為什麼要去看他?」廣之驥那雙眼眸失了溫度,冷冷地看著她。
「你……」她不可思議地瞠眸,她詫異不解,說不出話。
便之驥倨傲地撇開頭去,暗自壓抑著胸中翻騰的怒潮。他是無情沒錯!但這一切也要怪他無情在先的父親,他不怪尹絲蕾這般不諒解,她畢竟不知道他跟父親之間的恩怨。
見他這般冷冽臉色,尹絲蕾忍不住憂心開口。「驥,你這樣是不對的……」
便之驥霍地惡吼打斷她。「你在跟我說教?你憑什麼想介入我的家務事?你是哪根蔥、哪根蒜?」
才轉瞬而已,他讓她給激怒,眼眸燒熾著被侵犯的怒火。
「你……」尹絲蕾霎時紅了眼眶,未料他會對她說重話。他是哪根筋不對?她又哪里犯著他了?關懷憂心又錯了嗎?
便之驥沖動吼出話後便馬上後悔了。他眉心糾給,看她委屈地紅了眼楮,他真難受。
對著她那雙猩紅眼眸,良久,他眸中怒潮慢慢褪去。他斂下眼簾,一聲嘆息。好吧!他承認他過火了。
「對不起。」廣之驥低聲道歉。
「……」尹絲雷沒說話,不過他的道歉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上車。」他攬著她身子,幫她開了車門。
尹絲蕾動也不動,緊咬下唇、有分執拗。
「別這樣……」廣之驥揣她入懷,歉然地溫柔哄她。
尹絲蕾貼著他寬厚的肩,仍是不發一語。
但她察覺,他說話的語氣那樣輕、那樣淡,隱約透露一絲脆弱。怎會在如刺蝟般張狂著傷人之後,轉瞬卻虛竭耗盡了他狷傲的氣焰?
他環著她的力道好重、好緊。幾乎讓她錯覺,他才是兩人之間在索求安慰的那個人。她覺得他需要她……
尹絲蕾再也不忍怪罪,順從地隨他上車。車上,她不敢再提起關于他們父子之間的任何話題,但心底的疑問,卻如陰霾般籠罩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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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雲雨過後,他如往常擁她入眠。
她的背輕靠他赤果胸前,柔軟地蜷在他胸懷,他抱她的方式很強勢,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都賴給她,縱是熟睡仍不放手,讓尹絲蕾覺得他對她很依賴、很眷戀。
白日的不愉快,她輕易地釋壞。原來,愛一個人可以如此包容,歡欣地承接他的喜與樂,甘心地接納他的哀與怒。
只是,她要怎麼揭去深蒙他心中的黑暗哪……她為他疼、為他不舍,只願他全然依她、信她,交出自己的所有。
身後是他沉穩的鼾聲,心口上是他溫暖的手,望著窗外月光,她唇畔彎彎地勾起,柔嘆地自言自語。「唉……你這家伙,我好像愈來愈愛你了……」
擁她的力道驀地扎實。
「我也是。」背後,傳來他淡含喜悅的嗓音,廣之驥在她耳後輕印一吻。
尹絲蕾無聲笑開。她以為他睡了,她像個傻瓜喃喃自語讓他听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醒了?還是睡不著?」她低問。
「睡不著。」他難以成眠。今夜,不知道為什麼,心事壓得他心頭沉甸甸的,悶得想找個人傾訴。
白天的事情,讓他心神混亂,讓他不斷想著父親與母親的種種,也為遷怒尹絲蕾而歉疚。
枕邊寧靜,月光似一網溫柔,將他們相擁的軀體與心靈一同包圍。
他們靈犀相通,讓此時無聲勝有聲。
久久,廣之驥長嘆,幽聲輕語︰「你知道嗎?其實我想去看‘他’。」
尹絲蕾心版一窒,他主動跟她談起這禁忌話題了?
「嗯。」她好柔情地應允他一聲,但她不敢背過身去看他,怕他的眼,因她注視而逃避。她希望他對她敞開心扉,但連日來,她知道自己不能主動直接去揭開他內心,除非他願意。
「但是……我怕見到他,會更恨他。」他口吻那恨意未如先前那般冷峻得令人發寒,只是深沉。
「為什麼?」她忐忑著,不知道這一問,會否又侵越了他心防那條界線?他的底限難測,她覺得好難拿捏。
「……」廣之驥沉默著。
尹絲蕾試探悄問︰「廣叔……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空氣中,唯有長久的靜默,尹絲蕾才要失望地放棄而已……
「他傷了我媽的心,我沒辦法原諒他。」他的口氣,有那麼絲不平穩。
尹絲蕾揪心疼著。他總是驕傲、好自信,但這似乎如揭他瘡疤傷口般,讓他難捱了,是不是?
她不敢深入探索這部分,他說出口的話語雖然教她吃驚,但隱約知曉,這是她暫時不能過問的問題,縱然好想明白,也必須經過一番諄諄善誘。
「看他現在病成這樣,你覺得……」她才緩聲問道,便讓他給截了話。
「那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懂他在撐些什麼?撐到躺在床上很好嗎?我可以讓他的後半生無慮,是他選擇頑固。」
听他略為激動的語氣,尹絲蕾苦笑。他分明是愛著廣叔,否則不會氣惱著廣叔的好強頑固。他在愛恨邊緣徘徊,是嗎?就如他在病房門口躊躇猶豫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