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誠實的人,不願說出他的苦。
听那聲聲啜泣,好像無言的哀怨與責備。
「不要哭了!」他倏地大吼,握拳忿忿地擊向他一旁的玻璃酒櫃。
玻璃應聲破碎,迸發令人膽戰心驚的巨響,嘩啦啦的碎玻璃灑了一地。
明月大驚失色,驚嚇、心痛、慌張地癟著一張臉,撲往他身邊,自他背後環住他。
「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嚎啕大哭,慌忙抓起他的手來細看。
他受傷流血了,好多碎玻璃嵌在他的手背、關節與手指上,鮮紅的血液淌下,濺了一地,教人怵目驚心。
穆清風低著頭,咬緊了牙關咽下擁她入懷的沖動。明月在屋里奔著,邊流淚邊尋找醫藥箱。
他依然動也不動,她提著藥箱靠近,拉他在單人沙發坐下。
明月跪坐他身前,心疼地細手摘去埋在地皮膚上的玻璃渣,哭哭啼啼地為他擦藥包扎。
「你不要這樣……你討厭我的話,我就消失,我不吵你,我就不要出現就好了嘛……」
她頻頻抽噎,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猛掉。
誰喜歡被討厭呢?她不願意看他這般氣她、厭惡她,氣到拿手去砸爛玻璃;她寧可自己受傷。
穆清風看著她臉頰邊不斷淌下的眼淚……
他恨!他流的血算什麼?他讓她這麼傷心、這麼悲苦,那一滴一滴的眼淚,摧折他的心,讓他眼眶也泛上猩紅。
但是,他依然不敢抱她。
他怕,這一擁抱,他注定又為她牽腸掛肚,怕又是一番無止境的牽扯,怕愛一個人的背後是更多的痛苦與傷害……
明月哭了很久。
沒有他的安慰、沒有他的擁抱,她才了解原來他不肯靠近她,這麼厭惡她!
她失望了。
盯著包扎好的白色紗布,她的最後一滴淚,落在紗布上,沒有生命的紗布吸收了她的一滴眼淚,但他活生生的心卻不肯融化。
抹去淚痕,她站起身來。
罷剛說了,她會離開,只要他不氣她、不怨她、不要討厭她。
見她站起身,穆清風心頭一顫。
她要走了?
明月極不舍地凝視他最後一眼。她覺得自己好悲哀……他連頭都不肯抬起來看她?!
她移開腳步。穆清風在這一刻慌張失措抬頭,沖動地伸出手要去抓她。
來不及了——撲了個空,挽留的話便在喉嚨,她走出他的屋子,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
砰——
大門沉沉一關,也關起了他的心。
聖心幼稚園。
小朋友的活動廣場中,一片熱鬧的唱游聲。唱游時間,明月正領著小小蘿卜頭們帶動唱。
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悠悠……喇叭傳出活潑的兒歌。
天真無邪的小朋友跟著老師的動作,擺動他們的身體。僵著笑容的明月帶領著小朋友們,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小朋友們好吃驚。
明明是「魚兒」,老師卻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穿過手臂扮大象。
樂悠悠、樂悠悠,水中世界真自由。
一顆顆小頭顱亂成一團,他們張大了小嘴望著她。糟糕,明月老師秀逗了,他們不知所措啊,不知道該扮魚還是扮大象。
小朋友面面相覷、又看看老師,有的小朋友兩手懸空晃著,干脆扮蝴蝶。
明月仍恍惚,沒瞧見小蘿卜頭們滴溜溜的眼楮,都惶恐地盯著她看。
那群可愛的寶貝蛋里頭,獨獨少了陽陽。
明月多難過!
穆清風果真要斷了與她的所有交集?
他連小孩都給轉學轉走了?
她不知道,其實是穆清風的妹妹搬家,為了接送方便,姑姑幫陽陽轉到就近的幼稚園。
陽陽他姑姑匆忙閑,也忘了與明月打聲招呼說明,況且明月請假一星期,自然什麼狀況都不知道。
這樣的小小誤會,讓她對穆清風失望透頂了……
她以為,可以如母親所說,試著等待,等待他想清楚的一天。
離開他家的那天晚上,她的悲傷都傾注在小小的客廳里,她小小而溫暖的家、與母親的雙膝上。
她頹喪又悲傷,喃喃跟母親說︰
「不要了,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纏著他。我只會惹他生氣、害他不快樂不開心,我不想讓他這樣子。」
媽媽頻頻心疼拭淚、安慰︰「傻丫頭,那傻男人不會不疼你。你這麼痴情、這麼傻,哪個男人能狠心不要你?乖……乖……就等著他回頭……」
等著他回頭……等著他回頭……
這句話,一直回蕩在她心上。混著她的眼淚、混著母親的嘆息與安慰,很不真實、很飄渺地存進她內心。
但是,他真的會回頭嗎?
第九章
空蕩蕩的停車場,回蕩著穆清風緩緩沉沉的足音。
寂寞男子正步往家的方向,但家里,並沒有一顆溫暖的心,期盼著他的歸去。
今天下班後,穆清風拒絕了畢逍遙的邀約,沒有隨他去他們常待的那間Pub,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有他一個人的孤獨空間。
半個月的時間,他覺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因為一顆心不知道遺落在這城市的哪個角落。
循著一成不變的生活軌跡,他回到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後,進屋、開燈、寬衣、按下答錄機。
嘟……訊號聲之後撥放留言。
「嗯……清風,在嗎?我有事告訴你,回我電話。」畢逍遙的聲音從答錄機傳出。
他陸續听完幾個留言,而後拿起無線電撥著畢逍遙的電話。
下班前才聯絡過,不知道他有什麼事要說?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穆清風知道,無理的是他自己。
那幫朋友太雞婆,他並非不了解,他們早看不慣地的深沉,怕他早晚會發霉,所以老想剖開他的心,攤在陽光下曬一曬。
一番好意他心領,再計較就沒度量了,這段時間,他與畢逍遙仍然聯絡,仍然相約喝酒。
「什麼事?」他以肩膀夾著話筒,解開兩袖的鈕扣。
那端畢逍遙沉吟,嘆息後開口對他說︰「我接到明月的喜帖,她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明月的傷心,穆清風的那幫朋友們都知道。明月要結婚的消息,是畢逍遙頑皮的戲弄,但穆清風的確當真了。
動作停頓,深沉的打擊轟地在他心中炸開,但穆清風何等好強?!他發出一貫的冷冷笑聲。「哦?那恭喜她。」
語氣之平常,讓那端的畢逍遙不甘願地戲謔調侃。
「唉,我知道你不可能沒感覺。別難過,不過是個女人嘛!」他用穆清風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挑釁他。
「……」穆清風沒吭聲。
她不同。他在心里對自己這麼說。
「沒事了嗎?我要掛電話了。」無聲地調整呼息,他對畢逍遙問道。
「沒,就這件事而已。」就不相信這還不夠整你!
「嗯。」他回應,並收線。
癱坐在沙發上,穆清風怔忡失神地盯著天花板看。
她要結婚?可惡,她離開他不過半個月。難道,真的只是打賭愚弄,她贏得他的心之後,抱著勝利離去?
心里頭,摻著微酸的忌妒。她穿起新娘禮服,是什麼模樣?很美、很漂亮吧?
懊死的!她是為了別人而美麗,關他屁事。
他把音響扭開,切換到熱鬧的ICRT。
早知道不應該回家的……他應該答應畢逍遙的邀約,在Pub盡情暢飲,讓喧囂的聲浪與吵鬧的音樂,徹夜淹沒他,享受他向來擁有的自由。
這屋子好冷清,連ICRT沒有間隙的持續吵雜聲,都填不滿一屋子冷清。
他心煩地走回臥房,癱平在床上。
日子怎麼這麼難熬?她的笑容像魔箭穿心,嵌在他心上拔不掉。
她本來是那麼無賴,現在怎麼不再找他?她要結婚?嫁給別人?她連這消息都不肯親自告訴他?不……讓他沉淪吧,他寧可她對他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