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哪?」穆清風側身,漠然盯著她。
「汐止。」她回答。
「嗯。」正視前方,他轉動方向盤,開往正確的方向。
明月出聲對他說︰「我媽說,我家外頭也淹水,叫我不要回去。」
他不說話,緩了車速,心里頭又是一陣暴躁。那她叫他來載她,載去哪呢?想跟他回家不成?
「你的車子坐起來好舒服。」明月歡喜贊嘆。
當然,高級房車呢。車廂內舒適寧靜,與外頭的狂風大雨區隔成兩個世界。
拜托!別再東扯西扯了!穆清風沉喚一聲︰「元老師。」
「叫我月,或者明月。」她笑著糾正。
她似乎開始懂得陽陽的堅持;連名帶姓的呼喚,感覺距離如此遙遠,親切的昵稱,富感情且讓人心頭溫暖。
「好,明月。」穆清風不耐地自鼻孔悶哼出氣。「那你想去哪呢?」
連續忙了好幾天,此時,他的精神疲憊,渾身的肌肉繃得僵硬,頭也痛得很,沒心情跟她瞎耗。
「隨便呀。」她漫不經心回答,挺不專心听他說話,只顧著低頭翻出剛剛買的教材,拆開其中一卷錄音帶。
「隨便?」他苦笑,拿她沒轍了。「把你載去賣。」
兩刷左右搖擺著,刷去大量雨水,風好大,路上行人抓緊了雨傘、縮著身體行進在風雨中,街上的招牌被吹得搖搖晃晃。
跋她下車嗎?他真想!但是……明明不忍心。
他該死的竟開始幻想起這天真女人的無助或傷心。他穆清風頭一次做不到鐵石心腸,究竟怎麼回事?
他明知與她多些交集,就等于多施舍她一分妥協。他不該讓她靠近,因為她有那麼旺盛的企圖心,妄想要闖進他的領域。
他……該陪她玩耍游戲嗎?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優柔寡斷,連一個女人的去留都難以決定。「不行,我是你的。」這下子,她倒又專心起來了,很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
他開著車,沒有搭腔。唉……這傻子,跟定他了?她憑什麼以為他一定要她?憑什麼願意接受她?
她也沒問他同意與否,自動地將她買的錄音帶推進他的音響,在他的車上放起兒歌。
俏皮輕快的兒歌旋律,充斥他車內。
吵死了。穆清風莫可奈何地皺著眉頭。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媽媽說鼻子長,才是漂亮……大象、大象……」她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唱咧。
她當真不懂得看臉色!穆清風幾乎要投降、妥協于她頑固的堅持。
她如此堅持接近他,真的沒追到他誓不甘休?
而他,明明知道她擺明了有目的,卻漸漸不太排斥。他開始好奇,這沒腦袋的丫頭,還能做出什麼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知道,好奇能殺死一只貓,不過……會不會殺死他穆清風?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去哪里?」他說話的音調已經少了怨氣,溫和許多。
「唔……」她沉吟。「去你家!」好篤定的回答。
正好紅燈空檔,穆清風側臉望她,沒出聲,只是挑釁地盯著她看。她不知道,當女人跟他說「去你家」的時候,代表的是什麼涵義嗎?
被那眼光瞧的不自在,明月訥訥解釋︰「你別當我隨便啊!我只是……只是想去你家看看,沒別的意思。」她臉蛋都紅了。
「嗯。」他似笑非笑撇了撇唇角。
好,就讓她去。那空蕩蕩的屋子,有她在,會增添一些溫暖吧……
明月進了他的家門,忙四下打轉,一間間參觀。
「啊,房子好大呀,一個人住,會不會太寂寞?」她嚷著。
穆清風斜斜咬著香煙、隔著煙霧看她跑來跑去,一面扯去領帶與襯衫鈕扣的束縛。
她讓屋子變得好熱鬧!怎麼她一個人就能做到?
一會兒,她又跑到他面前︰「我可以待多久?」
「隨你便。」他覺得好累,熄了香煙,整個人癱靠在沙發上。
他疲勞極了,工作壓力大,身體抗議著。
稍早,吞了顆普拿疼,又加了顆肌肉松弛劑,藥物混合,藥性太強,讓他整個人有些昏沉。
「你怎麼了?好像很累?」明月晃到他身邊來。
「嗯。」他閉著的眼眸睜開來,眼神有些恍惚,仍打起精神起身。「坐,我幫你倒杯水。」
「不用。」明月制止。「來來來!我幫你抓抓肩膀、按摩一下會比較舒服。」她一股蠻力將他按下沙發,站在他身後就開始模理捏。
穆清風頓時的反應是抗拒。一手後攀,抓住她的手,擺明不可侵犯。
明月低首捱到他臉龐側邊,咧嘴笑著︰「真的會比較舒服啦,你放松。」
他瞥她一眼,心中一嘆,再次瓦解于她的笑容,放手任她宰割。
明月賣力捏著,一面還自顧自地說話,跟他請著陽陽、講學校種種。
穆清風合起眼眸,放松在她的按摩力道之中。
她好聒噪,一直催眠啊!
叨叨絮絮講了好久,明月突然沒話可說了,因為他完全沒回應。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她抿嘴沉默,仍盡力為他按摩著。
穆清風發覺耳邊的噪音已經停止很久。咦?怎麼不說話了呢?真的覺得舒服很多,再加上她的催眠攻勢,他差點就要睡著。
明月唇角含笑,眸光溫柔。捏捏捏,手勁放軟,動作緩了,真的好喜歡他呀!唉……
他像一個站在高山上的巨人,她只能仰頭向往,卻不能擁抱。
而現在,他在她的雙手之下、讓她能觸模他,她覺得自己慢慢貼近他,愈是貼近,心中情感就愈是清晰,這如同一對愛侶般的處境,讓她覺得親昵溫馨而平靜,能不能……一直擁有這種幸福感?
生平第一次,她這麼強烈的想要了解一個男人,他如此封閉、如此神秘。她想要疼惜這名男人,想陪伴他、想隨他喜怒哀樂、探知他的憂郁與他的心,但是,他肯不肯哪?
穆清風一陣無聲輕嘆——困意席卷而來,她這雙手,果真讓他完全松懈。
明月愈捏愈柔,一雙柔情的手,接觸他堅實的肌肉,此時心滿意足。讓我捏捏捏,用柔情卸去你的盔甲……
在這陳靜默冥想中,她霍地心情低落。
輕輕喟嘆,她小小聲、幽幽說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不喜歡他以冷漠築起無形的牆,她與他就像隔著銅牆鐵壁,住她這般遷就、這般放棄尊嚴,始終接近不了他。
穆清風緩緩睜開眼眸,她的這句話,直達他心版,教他心湖一陣騷亂,那是股感動,細密、綿長,無形中彌漫胸臆。
她為何要這麼單純?愛意從她口中吐出,仿佛簡簡單單。
但是,卻不可思議地攫取他的情緒。他承認,在她不畏困難委屈的攻勢之下,他的心防、他的抗拒,正點點滴滴剝落瓦解。
身心疲憊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堅持守護;回想昔日妻子婚變,那段時間,他日日忙得疲憊不堪,回家不見溫柔的守候,惟有空蕩蕩的雙人床……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很扎實……那是他的堅固柔情。
明月慌張︰「你……做什麼?」
她的手被他的大掌完全包覆,他手心的溫度傳遞到她的小手,很溫暖。
他站起身來,將她拉至身前︰「風雨大,今天別回家了。」
輕聲細語,讓明月霎時甜蜜歡欣。她情怯地慢慢偎近他,有分試探,深怕他下一秒就推開她。
他沒有推拒,讓她嬌小的身子靠近。
明月深嗅他胸膛的氣息。「嗯……好香喔!」那股揉合著尼古丁與古龍水的淡淡味道,讓她好著迷。
頓時,向來冷漠的臉上,出現奇妙的表情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