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曉安直接在後面撥通了叔叔的電話,「麻煩你快點來,你老板我看不住!喂喂——」
包加「看不住」的事來了,周子殷招手攔下一輛車往里鑽,曉安來不及掛電話,沖上去。
「你到底想干什麼?」
曉安終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干什麼?」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周子殷的聲音居然比她還大,氣勢居然比她還要洶涌,「一個字,一個字都不信!」
「不信就不信!」曉安大聲吼回去,「你愛信不信!」
司機不合時宜地回過頭來,「哎,兩位,去哪里?」
「隨便!」
這一聲吼倒是異口同聲。
司機便樂悠悠地按下計價器,嗯,慢慢吵吧,不要急。
車廂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兩個人像困獸,在黑暗中喘著氣。
電話那頭始終沒有斷,「喂喂」的聲音傳過來,居然是爺爺。大概已經在電話那頭听到了這一出無頭劇,爺爺說︰「你叔叔告訴我,少爺是從周家大屋出來的。」
「那又怎樣?」
「笨啊,這是他頭一回主動回大屋。」
「那又怎麼樣?」
「說明他信你啊,」爺爺一肚子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就怎麼笨呢?」
「你沒听見嗎?」曉安氣得冷笑,「他說一個字都不信我——」
耳邊的電話忽然被抽走,周子殷替按下掛斷鍵,扔回來。
「你——」曉安幾乎要真氣逆行,「你——」
他看也沒看她,推門下車。
如果再跟下去,我就去死!
曉安冷冷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發誓,但當她看清車子所停的街道時,立刻沖了下去。
而周子殷已經消失在燈紅酒綠中。
這里是鎮上有名的夜宵街。當然它所有的不止是夜宵攤而已,最早的一間酒吧就是開在這條路上,隨後舞廳啊KTV啊茶樓咖啡廳什麼的一家連著一家,是小鎮夜生活最豐富的地方。
作為一個學生,以及一個窮人,曉安很少來這里,從來不知道這座小鎮原來有這麼多會趕時髦的人。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掛著丁丁當當的飾品,男孩子戴著耳環,女孩子抽著煙,里面光線昏暗,煙霧更令視野變得非常模糊。
曉安好一會兒才找到他。
他坐在吧台邊上,玻璃桌面底下打出深紫色的光,把他的臉照得十分詭異,絕美的輪廓卻不受絲毫影響,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艷氣,像化身為人的妖魔。面前的紅酒更是紅得像人血,他端起來一口喝下去。
侍者又給他倒上一杯。
曉安挑了個角落坐下。就像爺爺一貫做的那樣,保持著足夠近又足夠遠的距離。這才是她一開始就應該待著的位置。一個保鏢的位置。
同學,室友,朋友,都不對。
她只是保鏢而已。
第6章(3)
有女孩子上前找他搭訕,他沒有理會,自顧自地喝酒。
他不喜歡女孩子吶。
曉安默默地對那個女孩子說,忽然也有點想喝酒。
忽然想念那種辣辣地冰冰地澆在心上的滋味,好像很多念頭都會被澆熄。雖然明知道那是暫時的。
他喜歡喝酒,是因為這樣嗎?他想澆滅的東西是什麼?父母?家庭?
算了吧,反正他不相信你的話。你所知的真相對他來說也許並不重要。
但是心底,隱隱有個聲音還是在喊︰「那他來這里,是為了什麼?」
想得到「為了你」的答案吧!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把錢包翻出來,真的,真的很想喝一杯。要最烈的。很後悔在酒席上沒喝酒。豈止沒喝酒,菜也沒吃幾口。他的出現影響了她的生理功能。
她太高估自己了。以為刪掉了手機里的聲音,就等于在大腦里刪掉了這個人。
盡避非常不願意承認,但……我仍然還是喜歡著你啊。雖然我早就決定不再喜歡。
嘈雜的環境里傳來一下玻璃碎裂的聲響,混在里面非常輕,但曉安听到了。女孩子被周子殷冷冷地推開,有一群年輕人立刻圍了過來,人頭很快擋住了周子殷的身影,曉安連忙過去。
「你哪來的啊?」為首的是一個光頭男人,他推了周子殷一把,「我妹子那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
一杯酒潑到他臉上,打斷了他的話,周子殷淡淡道︰「滾。」
完了。
曉安的腦子里有這樣一聲,在她距離周子殷三步的距離里,邊上一個男生掄起酒瓶直往周子殷頭上砸下去。
真完了。
身體反應從來沒有那麼快過,像是忽然得了誰的一甲子功力,替他擋住那一下。劇痛從頭上傳來時,她已經兩腳把光頭男人踢翻在地,然後,才感覺到腦袋像裂開了似的痛。
周子殷在叫她的名字,她從他的口形里知道。但是耳朵已經听不見了,一切只剩下嗡嗡的回音,「打電話!」她大聲叫。
但願他听得到。
接下來所能依靠的就只有運氣了。對方人太多了。
比爺爺和叔叔更早出現的是酒吧的保安。這一帶娛樂場所的保全措施是「以暴制暴」,請大流氓頭目來當保安經理,管束來這里混的小流氓們。兩幫人迅速被分開,發現兩隊人馬的人數懸殊後,那位保安經理還笑著對曉安說︰「小孩子不錯,要不要跟我混?」
曉安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昏暗燈光下酒吧里桌椅翻倒,地上一片玻璃碴子,周子殷就在她身邊,兩人半靠著牆躺在地上,肩靠著肩,她想看看他的臉,可是頭已經沒有力氣抬起來。
他估計也沒有力氣了,這家伙不知道躲,挨的揍不比她輕。
「……還活著吧?」
他的回答是動了動手臂,很艱難地握住她的手。
于是她看到他那雙宛如藝術品一般的、屬于鋼琴的手指關節已經破皮出血,「看來被他揍到的人也蠻疼的……」腦子里不知怎麼冒出這樣的念頭,然後,自己的手躺在他手心的感覺才傳到大腦。
竟然是這樣暖。
這樣安穩。
像鳥棲在窩里,像船駛進港灣。
像是快要沉進夢鄉。
而她的眼皮確實也越來越重了。
「你已經不是我的保鏢了吧?」
他的聲音響在耳邊,她想點頭可能頭痛得像要裂開,下一秒他的左手把她攬進了懷里,下巴低下來,抵在她的鬢角,暖暖鼻息噴在她的臉上,這樣近,以至于他的聲音在她听來非常模糊,轟隆作響,「曉安,曉安……」他說得非常急切,手上用力,抱昨這樣緊,曉安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靈魂簡直要被擠出竅,「你說的話,再說一遍。」
什麼話?
「我很想你……很想你,我都不知道我會這樣想念一個人……曉安我喜歡你,你是男生的時候我喜歡你,你是女生我還是喜歡你,我沒有辦法忍受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
這段日子到底是怎麼過來的,自己都不太清楚。多曄和臣每天都陪著他,就像從前無數個日子一樣,可是,心就像被挖去了一塊,怎麼也填不回去。
常常會無意識地叫出這個名字,常常會覺得她好像還在身邊。在一起的日子被反復重溫,長夜里因為夢見她而不願醒來。
「臣,」大雪飄飛的瑞士,廳里的爐火燃得非常暖,他靜靜地開口,「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喜歡女生。」
「喜歡她。」
她的信壓在床頭,總會拿出來再三地看。里面寫的是什麼,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已經不能再令他動容。但她的筆跡,這樣熟悉。
她寫字的姿勢非常不好,常常是半趴在桌面上,只要稍稍側過臉,就可以看到她烏黑的短發以及偏左一點的地方、淡白的發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