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唱,你要不要我……」
魂魄受不了這樣的掙扎,張牙舞爪,撕扯五髒六腑,破開泥丸,躥至高空。
神魂虛無。
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淒然一笑。
這一笑,就如同那一晚,笑容宛如泣血。
如果不能在一起……
我就去死。
這是唯一結束愛情的方法。
她閉上眼楮,右臂運力,就在這時,猛然听到一聲驚呼,城樓底下,有人魂飛魄散一聲喚︰「明月!」
魂魄在上空,俯視著戰火連天的大地,俯視著這兩個人。
扮舒唱打馬上前,仰望著明月。
一點一點,張開手臂。
上官齊大驚︰「少帥!」
扮舒唱像是沒有听見。
「快!快攔住他!」馳騁沙場多年的玉筆軍師也失去了素日的鎮定,大聲道,「快!快!砍倒他的馬!」
幾名將士沖上去。
少帥!不能讓你犯這個錯!
這一錯,就是萬劫不復啊!
「唱兒!」上官齊在背後啞聲道,「你如何對得起你的父親——」
案親……
扮舒唱慢慢閉上眼楮。
案親,對不起。
我永遠,永遠追不上你了……
如果這真是一場錯誤,那也是命運的安排,誰能夠阻止?
城頭上,明月躍了下來。
黑色衣襟,像一只燕子。
她閉上眼楮。
戰爭的喧囂隔得那樣遠,那樣遠,好像是前世的事。
像一條魚沉入水底,像一只鳥飛向天空,沿著命運的軌跡,她投入哥舒唱的懷抱。
唱,已經有人砍向你的馬,你能接住我嗎?
底下傳來馬的悲嘶,她的嘴角有了一絲笑。
接不住也無所謂,我已經心滿意足。
——就這樣死去,最幸福。
坐騎轟然倒地,哥舒唱足尖在馬背上輕輕一點,身子升上去,手臂托住了她的身子。
那一刻的感覺,完滿。接住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身體的一部分。落在塵世這樣久,抱住她就像是找回了完整的自己。
問武院的身刃狀元,輕盈地落下來。
戰場異常安靜,每個人的動作都僵住。
他們看到了什麼?
第9章(1)
月氏遞上降表,晏軍得勝還朝。
戰場已經清理完畢,除了留下一名將軍在月氏暫作監國外,大軍人馬凱旋而歸。
沙漠在夕陽下看來,如同一床巨大的毯子鋪到天邊。
陽背山下,哥舒唱挖好了一個大坑。
明月穿上了漢人女裝,把戰甲放下去,再把飛月銀梭放下去。
十二年,飛月銀梭就像她的另一只手臂,指尖從槍尾松開,隱約有些不舍。
扮舒唱道︰「,可以不用這樣,你可以留著它們。」
「不。」
明月把手收了回來,胸中有種慘烈的悲壯,對月氏,對飛月銀梭,對這戰甲……它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眷戀著這一切,然而,她更想過另外一種生活,要重新開始,所以毅然地割舍。
她捧起一把沙土,掩埋戰甲和兵器,掩埋這場曾經。
石碑豎起,哥舒唱用重羅劍在上面刻道︰「明月蒼之墓」。
「從今天開始,這世上再也沒有明月蒼。」明月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在這一口氣里,把前塵往事一起吐盡,面向哥舒唱,道,「我只有你了……如果你拋下我,我怎麼辦?」
「不會有那一天。」哥舒唱的聲音輕卻極堅定,握住她的手。
夕陽如夢,大漠無邊,塵世間唯有面前這個人可以真實地把握。
兩個人相視一笑。
「回去晏朝,會怎麼樣呢?」
「不知道。」
「不管怎麼樣,你打了勝仗,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吧?」
「也許。」哥舒唱說著,對她輕輕一笑,「你不要想太多,這些事,我會解決。」說罷把韁繩交到她手里,「走吧。」
兩人翻身上馬,夕陽將人和馬的樣子拉得長長的。大漠的黃昏,風中已經有些冷意,但沙土還散發著余溫,馬慢慢地向前走,明月忽然向哥舒唱伸出手。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兩匹馬慢慢地走向大晏。
在大晏,會有什麼等著他們?
等候他們的是兵部的六位一品大員。一看見哥舒唱,眾人滿面喜氣地迎上來,「恭喜將軍大戰告捷,我等奉聖上之命,在此等了好些天啦,就算等到了將軍。」
一個老太監走上來,笑眯眯道︰「這場仗打得漂亮,皇上高興得很。」說罷,一個小太監用朱紅漆盤托著兩杯酒送過來。
扮舒唱認得這老太監是皇上身邊最得力的朱公公,又見漆盤上疊著鵝黃緞子,顯然是御賜的酒,連忙曲膝跪下,將酒一飲而盡。
朱公公向明月道︰「明月姑娘智勇雙全,巾幗不讓須眉,請。」
明月將另一只酒杯拿起來一飲而盡。
朱公公道︰「皇上口諭,哥舒唱先行回府,明日昌武殿設宴,宴請群臣,以賀勝利。」
扮舒唱領旨。
回到哥舒將軍府,僕人老路遠遠看見他,迎上來︰「少將軍回來了!老將軍讓你回來先到書房等他。」
「老將軍來了?」哥舒唱吃了一驚,父親不是在姑蘇養老嗎?
「前幾天才來的,看來是特意趕來迎接少將軍凱旋呢,可惜您竟然沒有跟大軍一起回來。」說著,老僕人對明月施了一禮,「奴才見過明月姑娘。」
扮舒唱和明月怔在原地。
一切都超出想象之外,迎接他們的不是責問和冷淡,而是這樣熱忱的歡迎。
為什麼每個人都知道明月?事實上,她的事,哥舒唱除了對上官齊說過之外,再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明月忍不住問︰「唱……到底,怎麼回事?」
扮舒唱心中同樣不解,兩人先到書房,他道︰「別擔心。月氏已經歸降大晏,兩國已不再是敵人,你當然也不再是敵將身份。皇上最多降我幾品官職,罰我幾年俸祿,父親也不過責罵我一頓。」說著他微微一笑,「總之,不會有事的。」
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明月知道因為她,他在軍中已是軍威大損。一個統帥失去了應有的威望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很清楚。她輕輕嘆了口氣,靠在他胸前,低聲道︰「希望我們所有的付出,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會的。」
只要能夠在一起,就可彌補所有的失去。
「咳。」
書房外傳來一聲低咳,房內相擁的兩人有些尷尬地分開。
「父親。」哥舒唱恭敬地喚。
扮舒翎。
明月目不轉楮地看著門外的老人,他沒有父親高大,卻比父親多了一種文氣,他沒有父親那樣的霸氣,眼中卻有一股堅定不移的力量,令人折服。
他跟父親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親愛上的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扮舒翎走進來,上官齊跟在他身後。明月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右腿仿佛有點瘸。
「這是你父親留給我的。」哥舒翎的後背像是長了眼楮,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道,「飛月銀梭的威力令我至今難以忘懷——很想再看它一眼,你帶來了嗎?」
「沒有。」
扮舒翎有些鋒利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你願意為唱兒放棄過去的一切嗎?」
明月沒有回答,只望著哥舒唱,微微一笑。這一笑,有著朝陽也不可及的溫暖光輝。
扮舒唱的手與她的握在一起,全身的力量與心情,仿佛可以通過手臂貫通到彼此身上,他感受到她光輝凜冽的心情,整個人也不由得一震。
自從父親進來,他就不敢正視父親的威嚴的目光,因為他知道自己違背了父親一直以來的教導和期望,然而她的心情影響了他的,他抬起頭來,目光一點一點對上父親的。
案子兩人的目光相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