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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誤 第14頁

作者︰一兩

「在活著的時候,她幾乎把所有的時間拿來做這些衣裳。這衣裳的尺寸不是我父親的,而是她當年青梅竹馬。」

這就是她母親的一生,看得出來,她很依戀她的母親,然而她臉上仍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氣。

是不是因為在意的東西已經失去了?所以,才對什麼東西都不在意?

扮舒唱默默地看著她,沒有出聲。

明月忽然湊到他面前,「這樣看著我干什麼?」

扮舒唱不說話。

她托著腮坐在他面前。他黑發黑眉黑眸,五官輪廓有逼人的英武,但這樣靜靜地坐著,卻又有股說不出來的優雅,她碧綠的眸子悄然變作濃綠,緩緩伸出手,指尖抵住他的下巴,低聲道︰「東方的男子,都是這樣吸引人嗎?」

扮舒唱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移開,「明月小姐,請自重。」

明月笑了,「喂,是你勾引我的哦。」

扮舒唱站起來——她有怎樣的經歷,怎樣的心事,都不關他的事,他沒有必要再在這里浪費時間。

「要走了嗎?」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懶洋洋,「那就趁天亮前快些出城吧……莫行南真的不在這里,這一次,你應該信我。」

扮舒唱打開門,大步離去。

寒冷的晚風灌進來,吹得明月的頭發與衣襟飄飛起來。

凜冽的風給人一種飛翔的快感。

她有些昏眩,輕輕俯在箱子邊上。

燈光照在那些衣衫上,深深淺淺的杏色,一針一線,都是母親無盡的思戀。

用一生的時間和回憶,去愛一個人。

母親,這世上會有人值得我這樣去做嗎?

第5章(1)

昏眩。

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然而轉瞬即恢復成空白一片。

仍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琵琶聲仍然在響,彈的是《昭君怨》。

撐住頭,看了看被茶水潑濕一片的裙子,站起身下樓。

街道依然熱鬧,她的心頭卻很悵然。

那些失落的過往,一定有什麼事情曾經發生。她一個異族女子怎麼流落到了大晏?她的父親?母親?她有兄弟姐妹嗎?

他們在哪里?

她早已告訴自己不去想這些,然而一切卻被琵琶勾起來。

她會彈琵琶。

這是過去給她留下的唯一印記。

她托和嬸去買了一把琵琶。

琵琶擱在漆上,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識,撥子 啪作響,曲調水一樣流了出來,那樣順暢自然。

她吟唱起來。

陌生的語言,附在曲調里,如同兩股水交流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個個奇異的發言,從未听過卻又無比熟悉,她清晰地了解它們表達了一個女人痴痴的等待,她又重新用漢話唱了一遍︰「太陽下呀,風塵沙呀,誰曾看見風中的玫瑰花?那野刺荊棘,是他為我摘下,他把它輕輕插在我的發,他說要帶我回他遠方的老家,他說世上只有我這一朵開在風里的花,我記得他,我記得他,眉呀眼呀永不忘他,可他怎麼還不來,還不來迎我回家?難道他忘了我在這里等著他?」

一曲終了,風過庭院,寂寂無聲。

耳畔卻遙遙地響起商市的繁華,小販的叫賣。

奇異的鄉音。

她整個人都陷進里面,隱約有種慘烈的悲壯,明明有眷戀,卻毅然地割舍。

那像是她的前世,隱約可戀,琵琶成為唯一的依憑,她反復地彈著那首曲子,眼淚一顆顆掉下來。

和嬸以為她中了邪祟,還特別去廟里求了兩張符貼在門上,但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直到哥舒唱的馬蹄聲響起在門外,才從這首曲子里抬起了頭。

扮舒唱看上去有些疲倦,滿身都是風塵,馬鞭扔給下人,卻在抬腳進門的一剎愣住。

琵琶聲。

拌聲。

恍惚是個巨大的夢境,揚翅撲來,他一下子就被淹沒。

然而看見了他,停下手,碧綠的眼眸望向他。

她的眼里含著淚,像一個無助的孩子,等待他去撫慰,然而他沒有辦法挪動腳步,怔怔地站在門口。

他臉上的神色奇怪極了,有不敢相信的詫異,有不知身處何地何夕的迷離,甚至,還有一絲恐慌,好像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

起身走向他。

他竟倒退一步。

他向來是很沉得住氣的人,現在看上去居然像是方寸大亂,把頭埋進他的懷里,「唱,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句話出口,明顯感覺到哥舒唱身子一顫,他握住她的肩,力道大得令有些吃驚,他顫聲問︰「你、你沒有……」

看著他。

他沒有說下去,用力將她擁入懷中,抱得那樣緊,她好像快要窒息。

「唱……怎麼了?」

「沒什麼。」他的聲音低低的,「你彈得很好听。」

「我會彈琵琶……」她有些惶恐又有些悲傷,「我從沒有彈過,現在卻會了……唱,我很想知道我從前是什麼人,很想知道從前發生過什麼……」

「,一切順其自然,好嗎?」哥舒唱的聲音始終低沉得很,漆黑的眸子像深潭水,「記得起來就記起來,記不起來就算了。我們應該想的是未來,對不對?」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記不得從前,總覺得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發現他這一次的神情特別憔悴,眼角隱隱有血絲,吃了一驚,「出了什麼事?唱,是不是皇帝不讓你辭官?」

「不要管那些。」哥舒唱重新將她擁在自己胸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些事,由我來。」

他的心跳得忽快忽慢,心里波濤洶涌吧?是有事,而她卻沒有能力為他分擔。嘆了口氣,讓和嬸準備洗澡水,幫哥舒唱洗洗風塵。

熱汽騰騰,他的肌膚濕漉漉的,他閉著眼,眉頭微微皺著。

坐在浴桶邊替他把頭發擦干。

「……」

「嗯?」

扮舒唱的聲音低得像嘆息︰「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那得看什麼事了……你要是喜歡上了別的人,我絕不原諒。」

「不是。」

「那就原諒吧!」

扮舒唱的手自浴桶里伸出來,握住她的手,他的眼楮睜開來,頭靠在桶沿,仰視她,烏黑的眸子,深潭一樣。

「這樣看著我做什麼?」俯下臉來,嘴角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是不是……你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扮舒唱沒有說話,手攀住她的後腦,將她的唇壓下來。

熱氣氤,模糊了人的視線,水汽吸進胸肺里,昏昏然喘不過氣來,這滋味像醉酒。

這個夜晚很安詳。

躺在哥舒唱的臂彎里,睡得很熟。

只要有他,仿佛就可以填補生命里所有的空缺。

扮舒唱慢慢睜開眼楮,看著身邊的女子。

他的眼楮像深潭,又平靜又深沉。

「……」他低低地喚這個名字,聲音輕不可聞,「你想起什麼了嗎?」

熟睡的她當然听不到,他也不想要答案。

他希望這個答案永遠都不要來。

就這樣吧,,請你,求你,就這樣吧。從前種種,恍如前世,讓我們都忘了吧。

不要記起。

請不要記起。

這次的相聚,時間比前幾次都要短,只有三天。

「只能待三天?你在路上就要花兩三天。」大是心疼,「既然沒有空,為什麼要來得這麼急?」

「你忘了嗎?我們曾經說過,五月廿三是你的生辰。」哥舒唱道,眼里有細細的柔情,「今天已經是五月廿二。」

「我忘了。」坦白地說,「哎,‘’是我的名字,五月廿三是我的生辰,唱,什麼都是你給我的。」

扮舒唱沒有答話,喝了口茶,問︰「你想要什麼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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