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打消了的興致,她怏怏地靠在哥舒唱胸前,耳朵里听著馬車外熱鬧的叫賣聲。人世間的喧鬧,熱騰騰的煙火氣,能讓人心里溫暖充實。
她喜歡熱鬧的地方,喜歡華衣美服,喜歡享受人生,然而誰讓她愛上了當今越陽公主的準駙馬?她唯有放棄那些快樂。
她忘記了所有的從前,只記得在醒來的一刻,唱在旁邊守護,眼楮里滿是憂心。
就是他的臉,刻在她全然空白的心上。
臉的輪廓英武不凡,眉宇間的神氣沒來由讓人安心,明明只是第一眼,感覺卻無比熟悉,那一刻她就覺得自己愛上了他。
他也愛她,不知是誰在冥冥之中安排了這一切,他願意為她辭去官職,願意不做駙馬,她也願意為他四處躲藏,放棄熱鬧繁華的人世。
這是他們第幾次搬家?第四次還是第五次?已經記不清了,反正唱一旦感覺到異動就會再幫她找下一個住處。
這次是在一條小巷里租了一所院子。房主是位四十來歲的婦人,寡居,過繼了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防老。
甭兒寡母沒有什麼銀錢收入,守著老宅坐吃山空,天上降下這樣闊綽的房客,自然是喜上心頭。按照哥舒唱的意思,本來是要這對母子搬出去的,但是道︰「要隱瞞我們的身份,他們就是個很好的幌子。讓她對外只說我們是她的親戚,有親戚上門投靠,不是比平白冒出一戶人家更好嗎?」
扮舒唱知道真正原因是想多個人聊天做伴——她一向喜歡熱鬧——跟著來的僕人都從小服侍他的,現在添個外人,他有些不放心,但看到她期盼的眼神,也不忍拒絕,點點頭。
熬人夫家姓和,便叫和嬸。和嬸手腳便利,幫路媽打理家務,相當能干。哥舒唱留神看了兩天,每月給她一兩銀子月錢,讓她好好服侍。
小鎮的生活顯然比鄉間的生活更讓高興。雖然因為容貌特異,不能上街,但和嬸非常細心,總會給她帶些新鮮的玩意兒。有時是女兒家用的脂粉,有時是一方別致的手帕,總勝過鄉間的無聊。
每每收到這樣的禮物,都非常開心,把胭脂盒擰開,遞到哥舒唱面前,「給我涂上。」
扮舒唱便用指尖沾上一點,抹在她的唇上。
即使不用胭脂,她的唇也非常的紅潤,且異常的柔軟。哥舒唱觸模到的好像是一片雲的衣角,整個人都要陷下去,他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眨眨眼,道︰「我听說,這胭脂是甜的……」
這句話沒能說完,因為後面的聲音被哥舒唱吞進了嘴里。
丫環早已見怪不怪,和嬸卻被這小兩口的熱情嚇了一跳,臉紅紅地退開去。
兩個人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一天到晚,也沒有做什麼,只是兩個人說說話。真不知道到底哪里來那麼多廢話,漫無目的地聊著,一天便又過去。
再過了幾天,哥舒唱就要回京城了。他世襲了護國將軍位,兼任兵部行走,公務繁忙得很,每次要出來時間都擠得非常辛苦。這一點也知道,因此每次他來的日子,她都格外快樂,也格外珍惜。同樣的,每次他走的時候,她也格外的失落。
老僕人已幫哥舒唱籠好了馬,埋頭在哥舒唱懷里,不願讓他離開。
這柔情有些酸楚,哥舒唱的嗓子有些低啞,輕輕撫著她的發,道︰「我很快就會再來……,相信我,很快,我們就不用再分開了。」
任性地抱著他,手在他背後絞住。
春夜的風微涼,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跟她解九連環,今天,他就要披星戴月離開。
不想分離。
一刻也不想。
是這樣的貪戀,渴望永生永世,兩個人連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扮舒唱輕輕揉著她的頭發,英姿勃發的臉上有些酸楚和無奈。要是被他的部下們看到,誰會相信心如鐵石縱橫沙場的護國將軍也會因一個女人的懷抱動彈不得呢?
院子的花叢里蟲聲蟄蟄,梔子花開得正好,香氣濃烈。
終于慢慢松開手,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等你再來,梔子花都謝了。」忽地,她又大聲道︰「要走就走!婆婆媽媽干什麼?!」哥舒唱苦笑一下,叮嚀︰「听話,不要出門讓別人看見你。」
「我知道我知道!」看上去不耐煩極了,「你快走!」
扮舒唱轉身出門,一身長袍襯得他身姿頎長,大步踏去,走到門邊,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有柔情也有苦澀,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幸福,他現在一樣也給不了。
她的一絲魂魄仿佛跟著他一起離開,哥舒唱跨上馬,她驀然沖出去,跑到他的馬前,碧綠眸子緊緊盯著他的眼,一字字道︰「哥舒唱,不要讓我等太久。」
等得太久,我會絕望。
那樣我會恨你。
不要讓我恨你。
扮舒唱輕聲道︰「放心。」
他打馬離去。
馬跑得那樣快,瞬即消失在小巷里。
在這個微涼的春夜,這條小巷上演著離別。誰也看到不到離去的哥舒唱眼中剎那間起了一層薄霧,他咬咬牙,用力地把心中的酸楚強壓下去。馬鞭重重地抽在馬臀上,那馬負痛,悲嘶一聲,飛跑起來。
那大概是哥舒家馬廄里最辛苦的一匹馬,寸步不停地跑了兩個晝夜,才到京城,一進家門,馬就倒在門邊。
老張是在哥舒家效力多年的養馬人,一看這幅光景,搖頭嘆息︰「少將軍,不是每匹馬都能當追風騎呀!說起來你為什麼讓老路把追風騎回來呢?世上再也沒有一匹馬比追風更適合你了……」
扮舒唱早已習慣他的?嗦,听見就當沒听見,大步踏進書房,一看書桌上疊得三尺來高的文案,趕路的疲倦仿佛一下子涌上來。
這些都是從兵部搬回來的案卷,戰事已平,可是還有小亂群匪作亂。邊疆的信函最夸張,偶爾有一起兩國居民的毆斗,便要渲染成他國的挑釁,要求兵部發兵征討。
自從月氏那一仗,所有人都相信他們有個戰無不勝的護國將軍,誰敢踫他們一下,就要狠狠地打到對方老巢里,以揚大晏軍威。
從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的呢。誰敢蔑視大晏軍威,一定要讓他好好嘗嘗苦頭。
而今看到這樣的函件,他卻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他打了個哈欠,問︰「這封信是十日前送達的,清大人這些天都沒來嗎?」
下人回稟︰「清大人也出京了,沒法兒替您看。」
扮舒唱倦極,支撐著看了一個時辰,終于抵不住睡意,手撐著額頭,居然一下子就進入了夢鄉。
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他睡得又甜又香,恍惚中感到有人往自己身上搭了件衣裳,眼楮卻累得睜不開。待醒來時,晚霞已經把天空染紅,書房里浸著一片霞光。
旁邊侍候的下人不見了,全都換成了一色的宮裝女子,見他醒來,紛紛行禮︰「給將軍請安。」
一見這陣勢,哥舒唱便知道替自己蓋衣裳的是誰了。
一名宮女道︰「公主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請將軍到偏廳用膳。」
鮑主在廳上巧笑倩兮,不待他請行便自己站起來,道︰「將軍快坐。將軍一定餓了吧?」
「多謝公主。」
「這是我跟阿蠻學的手藝,請將軍嘗嘗。」
「多謝公主。」
「在我面前不必拘謹。」越陽公主替他夾菜,柔聲道,「我即將是你的妻子,妻子服侍丈夫,是應該的。」
扮舒唱的筷子微微一僵,道︰「公主是萬金之體,怎敢勞公主屈尊?」